杜子白感到意外，他笑着回抱住小狼崽，安抚得轻拍他的脊背。

他只想着自己先潜入水中以身为例抵消小狼崽的恐惧，再慢慢带着小狼崽在水中放松，直至不再害怕水，可没想到小狼崽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跳了下来。

对于小孩来说，他的安危远远大于自身的困苦与饥饿，还有对窒息与死亡的恐惧。

“没事的，放轻松。”他轻轻摩挲着小狼崽肉嘟嘟的脸颊，“崽崽好好感受，这些水只是环绕着你，他没什么可怕的，如果可以，尝试着睁开眼睛，水里的浮光很美，等你再大一点我就带你去大海玩，海里可漂亮了，有五彩斑斓的鱼群，身姿曼妙的水母……。”

杜子白慢慢给他描述着大海的样子，在感觉不到水的压迫后，小狼崽卸下了紧绷的力道，开始尝试在水中呼吸。

一小股空气泡从他鼻尖口中鼓出浮到水面破开，他试探着张开眼，便再也不想合上了。

水里的浮光确实很美，阳光经过蒸腾的热气，经过荡漾着的水波的折射，经过杜子白散开来的黑发，细细碎碎得照在眼前人的脸上。

在凡间杜子白惯常以假面示人，美则美矣却如木胎泥塑毫无灵性，只有每次由妖化人时，才能见其真容。

而现在，纵使隔了起伏的泉水，纵使隔了不定的波光，他仍然看清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去拥抱他。

古语有云：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庞犹如名家耗尽毕身心血画出来的画像，多一笔则艳，少一分则淡。这本该是完美的，只除了……鸦羽般的长睫落下阴影，这双瞳眸有如能将所有光线吸收的黑洞般深不见底，也吸引住了小狼崽的全部视线。

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些画面，他不由伸手向前探去，不该是这样的，记忆里眼前人的瞳孔应该像清澈的琉璃，像泛光的华镜，微微一弯便是春池映桃花，眼底喜悦的碎光多得能溢出来。

他会是开朗的，阳光的，肆意于云天之间，纵情在沧海之畔，绝不是现在这样，黑沉、死寂。

“无恙！”炸喊打破如今沉静的美景。

杜子白有一瞬的心惊，那表情、那表情……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

“嗷！”小狼崽歪歪头积极的回应着，他眨眨眼像是意识到自己会在水底下说话了又一连嗷了好几句杜子白听不懂的狼言狼语。

杜子白摇头笑笑，他面上轻松，心里却有着后怕，无论小狼崽是因为什么才出现了刚刚的表情，他都不想在这久留了。

“看吧，崽崽的避水诀真的学的很好呢！累不累呀，我们去青鸟阁吃好吃的吧。”

其实小狼崽才刚感受到水里浮力的奥妙还想再玩会，但杜子白却直接抱着人想走。

窸窸窣窣的走动与谈话声传来，还未出水的杜子白带小狼崽沉入温泉底，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招浓了水面的白雾，掩盖住石板上的衣服。

刚才想的太入神，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发觉，眼下神识一扫，杜子白挑眉，还是个见过的人。

齐国……如今是先帝了，齐炎。

他身后还跟了个满身血腥的蒙面人，两人迷谈着，一副有阴谋的样子。

杜子白本不欲听人闲话，奈何齐炎和澜印有关系，多知道些也不是坏事，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谁知道重要的信息没听多少，倒是差点沾上血污。

总结下来就是齐炎在知道魏云已死后不甘心被长姐夺权，便安排了一场刺杀挑拨长公主的左膀右臂，想借此浑水摸鱼暗中将大权拿回，再安排一个新身份重新成为齐皇。

而这个蒙面人便是暗卫首领，一着不慎受了点子伤，齐炎为安抚手下人心，特赐药浴。

就说怎么这水还带了青草味，原来是药浴，怪好闻的。

提前享受了别人的药浴又偷听了密谈的杜子白正想化风遁走，却不想那两人根本没给这个时间一起噗通一声跳了下来，还好杜子白反应够快设了个小结界才没被水花扑一脸。

两片属于男人的唇畔在朦胧白雾里贴紧，隐约还能看到舌尖。

杜子白惊了，这两人干嘛呢！

他捂住了小狼崽的眼一脸难以言说。

小狼崽扒扒他的手，嗷？

不怪杜子白先前奇怪，谁家赐个药浴主子还跟来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谁能想到，他不过是想听点消息罢了，怎么还能看到这场面。

想到以前民间里有关押宝那一个皇子能成太子的争议，杜子白倍感不适。

三宫六院妃嫔子嗣成众，而且他手下还刚为了他卖命受伤，都这样还不节制，不管是上是下这齐炎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忆起澜印也是他手下，还被那魏云的妹妹如此挤兑，一看就是平日没少受罪。杜子白有些气闷，纵然他当今世上无人能敌，但耐不住澜印跟随齐炎，必然会被卷入夺位风波中去，齐炎对情人都如此苛刻，澜印没有武功傍身，真出事了就是弃子连逃跑都来不及。

看来得去探探口风了，澜印求他救了齐炎一命，有救命之恩在前，无论是因为什么她才跟随他，现下都可还清了。

但如果澜印是那些愚忠之人，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弃者天弃。杜子白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了。

“陛下，您要的，就算没有那仙师，臣也都会帮您夺回来。”

还未走远的杜子白耳尖一竖。

“呵。”齐炎似乎打了那人一巴掌，警告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后面的动静杜子白便不想再听了，他匆匆去了青鸟阁。

青鸟阁外的贩夫走卒看起来多了不少，个个气息绵长，一呼一吸间自有章法，功夫不低。

杜子白立在云头，想来这些人是齐炎派着守自己的，毕竟在皇城之中他与澜印最为亲近，这也侧面说明澜印依旧安全，他无声潜了进去。

澜印回头一惊，合上了帘幔。她低声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在找你，不是什么好事，可千万别在人前露面。”

她顿了顿又道：“露面也可以，你们妖都会换脸的吧，你换一张别的脸在这皇城玩耍，不然总是会被他找上的。”

杜子白试探问：“可，你不是喜欢他吗？我帮他不好吗？”

“谁，谁喜欢他。”澜印慌忙反驳：“你说什么呢，他的身份那么尊贵，我却是罪臣之女，我怎配喜欢他。”

这一番表现并没有使杜子白放心，他还觉得有一句话说反了，齐炎怎么配的上澜印。

“当初是他从那个暴君手下救了我，我帮他，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翻案。子白你可能不太懂朝局复杂，他以前当皇帝在翻先帝的案上都困难重重，现在更是想夺位，我不想把你扯进这些阴诡算计里去。”澜印眼含真切。

杜子白颔首：“我懂了，你不喜欢他就好，我刚见他和一男子露天席地在泉中亲热，想起你着急他伤势的样子，唯恐你真心错付。”

他忽略澜印一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道：“救命之恩已报，翻案…一定要是他吗？听说现在的女皇政治清明还开设了女官，我寻人帮你引荐，得她青睐自己翻案不更好？”

澜印抬眸，这倒是一条她从未想过的路，但此时此刻她却……或许是因为齐炎的事，她心思杂乱理不清头绪，不好做判断。

杜子白再接再厉：“他当皇帝这么些年也无甚变化，反而这女皇还是长公主时便颇得民心，上位后更是大刀阔斧得整治了权贵贪腐的不良之风，明显女皇更有能力。”

他是不解朝局，但他耳朵没白长，一路行来总有百姓暗暗对比称赞，尽收入耳。

再加上，叶霜一事，女皇助力不小，若她不够关注那几名失踪几年的少女，便没有那份名单，也不能那么快抓住狼晖。

上能肃清朝野，下能关怀民生，凭这些便足够断定这位女皇才是最佳的天子人选。

所以杜子白不希望澜印与女皇阵容相左。

“我……再想想吧。”

对面澜印的未上妆的脸越发苍白瘦削，与妖都城里言笑晏晏行来的少女面庞渐行渐远。

杜子白垂下眼，她不似她泼辣，不似她果断，不似她好眼光。

只有一点，对朋友都是真心。

“好好想想吧，不着急，我三天后再来寻你。”

师傅曾经教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只要是真心朋友，杜子白便愿意继续帮她。

临走前澜印又赠了好些点心给小狼崽，小狼崽开心得全都存在了空间里，这隔空置物的手法看得澜印一愣，苦笑着提醒小狼崽可别在人前用。

她怕妖物是真，待友人之心也是真。

“知道啦，我们走了。”杜子白笑笑捏捏小狼崽鼓囊囊的脸转瞬消失在房间里。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她撩了撩烟线，清苦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