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抬起的手顿在空中，眉梢微颦，有些不悦，但出于医者仁心，锦娘还是好性子的，看向面前充满期待的老汉，解释道：“我的徒弟刚学医，还坐不得堂。”

一旁的梁薇跟着出声，“老人家，我师傅医术精湛，她来瞧便好，我给您拿药。”

小姑娘柔声细语，仿若贵如油的春雨，就是再干旱的土地，也被滋润肥沃了。

这老汉听罢，咧开嘴，露出那残缺不全的黄牙，笑得开怀，“那就听你的。”

锦娘便开始凝神搭脉。

在诊脉的过程中，老汉露骨的眼神落在梁薇细嫩的手上，转而视线上移，盯着梁薇衣襟处，那明显鼓起的一团，喉咙还吞了吞口水。

梁薇发觉了老汉直勾勾的，不怀好意的视线，刚要发作，就见一高大身影大步流星过来，直接揪着老汉的衣领，将对方拽起来，“老东西，你看什么呢？”

顾遥剑眉颦起，声音更是含着怒意。

方才他想要下马，与梁薇打个招呼，见这老汉面色枯黄，不想耽搁他瞧病，便想着等锦娘给他瞧完了，再与梁薇寒暄两句，却不想这老家伙一肚子坏水，眼珠子都快黏梁薇身上了。

老汉年纪大了，本就佝偻着身子，而顾遥年轻力壮、高大威猛，老汉被迫挺着腰，仰视着顾遥，一双浑浊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结巴的说，“我……我当然是看病了。”

眼见老汉满口胡说，丝毫不知羞耻和悔改，顾遥揪着老汉衣领的手背上，已然青筋暴起，随即恶狠狠骂道：“看病？我看你是找打。”

话音落下，顾遥一拳猛地砸在了老汉的左眼上，右手陡然松了老汉的衣领。

老汉重心不稳，朝后仰去，只听得“哎呦”一声的功夫，人已然倒在了地上。

排队的流民们见状，视线齐刷刷地看过去。

倒在地上的老汉，蜷缩着身体，左手捂着吃痛的左眼，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喊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我一把年纪了，瞧个病还要受这般屈辱。”

顾遥顿时火冒三丈，一个大步跨过去，“嗖”的一下抬起腿，“腾”地一声踹上去，直接将老汉踹翻了个面。

老汉哼哼唧唧的声音更大了，双手抱着被踹了一脚，尚在麻痛中的腿，那露出的左眼，已然成了个乌青眼。

顾遥听见老汉的“哎呦”声，便窝火，又要作势抬脚踹，手腕却先一步被人拉住。

“顾将军，你将他打出个好歹是小，因此犯了军纪却是大，我就更是罪过了。”梁薇柔声的讲着利弊关系。

顾遥有官身，老汉只是一个平民，这老汉虽然眼神猥琐，可并未行冒犯之举，若真闹出了人命，反而耽误顾遥的名声和前程。

顾遥的火气这才下去了些，扭脸对着那两个侍卫喊道：“愣什么呢？还不快把他拖走。”

位于锦娘身后的两个侍卫，方才看得太投入，听得顾遥的指令，这才回过神来，将地上试图撒泼打滚的老汉直接拖走了。

顾遥的脸扭回来看向梁薇时，铁青的脸瞬间柔和了许多，刚欲开口时，梁薇发现自己还握着顾遥的手腕，连忙松开了。

这下子，顾遥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而梁薇双颊微红，浓密如蒲扇般的羽睫眨了眨，小声解释道：“方才情急，我才……顾将军莫要怪罪。”

见着梁薇道歉，急得顾遥赶忙解释：“不会，不会，你本是好心，做积德行善的好事，我敬佩你还来不及。”

顾遥这夸奖，梁薇受之有愧，赶忙解释，“我没出什么力，都是锦娘姐姐。”

梁薇这般谦逊，顾遥瞧着梁薇的眼神，越发欣赏，“你有这份心，已然很好了。”

梁薇笑了笑，转而出声道：“顾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顾遥一听，立即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尽管说，我一定照办。”

梁薇有些发懵，明明她是求顾遥，怎么顾遥说的话，倒像是她差遣他一样。

迎着顾遥那真诚又热切的眼神，梁薇只道：“今日之事，还望顾将军莫要告诉义兄和公主，徒增烦忧。”

顾遥见梁薇这般认真，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却不想竟是这个，顿了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锦娘在后面瞧着两人聊得热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以手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

顾遥与梁薇听见动静，齐齐扭过头去看。

锦娘眉头一挑，视线看向梁薇，“再聊下去，今日怕是看不了几个病人了。”

梁薇听出锦娘话语里的打趣，小脸陡然红了一片。

随即，锦娘的视线，又转移到顾遥脸上，“顾将军还是忙正事去吧。”

“我没有……”顾遥刚说了三个字，猛然想起了正事，话又咽下改了口，“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梁薇闻言，朝着顾遥微微欠身。

顾遥颔首，算做回礼。

而此时将那个老汉拖进巷子，好好教训了一番的两个侍卫也回来了。

顾遥看着这两个侍卫，脸色顿时变得严肃，“你们眼睛放亮些，再有冒犯者，直接将腿给我打断。”

两个侍卫拱手应是。

顾遥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率着队伍继续向前走。

锦娘与梁薇继续为流民看诊，方才顾遥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了老汉一番，也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排队的流民们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有妄念。

定远将军府，西棠院内。

“公主，胡娘子来了。”紫鸢进门禀报道。

“快请。”苏蕴雪将手上的话本放下。

下一瞬，胡娘子抬步迈进门槛，上前几步，给坐在玫瑰圈椅里的苏蕴雪请安。

“公主，顾将军今日从阙州回来，带回来一物，本想亲自呈给公主，但还要赶回军营复命，遂托我转交给公主。”说完，胡娘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檀木盒子，交给了走过来的青萝。

青萝捧了檀木盒子递给苏蕴雪，苏蕴雪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只八宝手镯。

苏蕴雪眉梢一跳，这八宝手镯，怎么这么像她给白芍的那只，可白芍在上京，这八宝手镯却是从阙州来的。

苏蕴雪疑惑间，胡娘子开口了，“公主，顾将军还说，这八宝手镯是那阙州一魏姓商贾的妾室所呈，那妾室还有一句话，想禀明公主。”

信息太多，苏蕴雪来不及思考，只问道：“什么话？”

胡娘子开口道：“受之有愧，完璧归赵。”

这句话一出口，苏蕴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八宝手镯就是她当初赠与白芍的那一只。

只是白芍不是嫁了她那表哥，怎的到了阙州，还成了商贾的妾室。

苏蕴雪将檀木盒子盖上，放在桌子上，对着眼前人道：“胡娘子，本宫想见见这个送八宝手镯的主人。”

胡娘子观苏蕴雪的神色，便知是遇上故人了，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话落，胡娘子便下去了。

紫鸢看向苏蕴雪，试探开口：“公主，那商贾的妾室是不是……白芍？”

苏蕴雪叹道：“等人来了，便清楚了。”

——

上京。

自从进入冬日，俞文帝深夜还在穆清宫处理政务，不慎染了风寒，间接引发了头疼的旧疾，于是卧床养病，命瑞王苏逸川暂理政务。

而峪州知州杜时光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宫的时候，政务已然由瑞王苏逸川接手。

苏逸川看了折子，便命户部拨银，只是不久前，户部刚拨了一大笔银子给工部来修缮皇陵，如今眼瞅着年关将至，各处都需银两，实在拿不出来多余的银子拨给峪州。

正在苏逸川命户部筹银之时，苏蕴雪的陈情书便到了。

苏逸川看完之后不敢耽搁，直接拿着书信，去找还在养病的俞文帝。

俞文帝看完之后，甚是欣慰。

苏蕴雪的陈情书，不仅将明捐实买的法子写清楚，还将杜时光清正廉洁的作为，以及其子杜笙战死、其妻捐体己救济流民的事迹附上，最后还有那贪墨的知县引发民愤抢粮和梁薇父亲梁巷战死沙场的事情。

簪花小字，足足写了六张信纸。

“你瞧瞧，阿蕴这哪里是陈情书，分明是替人讨赏来了。”俞文帝腰后垫着两个软枕，靠在拔步床上，手里扬起书信，对着面前的苏逸川说道。

苏逸川瞧见俞文帝，因苏蕴雪的陈情信，精神头儿都好了许多，笑了笑，说道：“阿蕴此去西北，涨了不少见识，竟能想出明捐暗买的法子，儿臣自愧不如。”

俞文帝听罢，嘴角也翘了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的阿蕴，心里装着大俞子民，是大俞真正的公主。

“川儿，以你之见，该如何？”俞文帝看向苏逸川问道。

俞文帝虽然在养病，但周德还是将诸如苏逸川命户部筹银等大事，告诉了俞文帝。

俞文帝之所以没管，便是想让苏逸川多历练。

苏逸川只道：“儿臣愚钝，请父皇赐教。”

俞文帝不听这恭维话，缓缓开口道：“欸，这里只你我父子二人，尽管说。”

苏逸川顿了片刻，道：“父皇，依儿臣愚见，应奖赏杜时光杜大人黄金百两，其夫人可册封为恭人，梁薇乃忠义之后，可封为乡君，至于那贪墨的知县，应罢官流放，一应家产当还于当地百姓。”

俞文帝听完，眸子满是欣慰，道：“说得不错，不过，你怎的漏了阿蕴？”

苏逸川嘴角弯了弯，笑道：“父皇一封家书到峪州，阿蕴自然高兴。”

俞文帝指了指苏逸川，转而看向侯在一旁的周德，吩咐道：“照瑞王的话，即刻拟旨去办，届时使者到峪州，莫要透露朕卧床养病一事。”

“是，圣上。”

周德领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