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嘴角扬起，一下没了刚才难过的神色，他轻巧一跃站起身道：“真的吗？你们真的愿意帮我？”
陈江生点头道：“没骗你。”
“太好了！”宋望激动道。
但他的情绪很快又低落了下来，“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来自哪里。你们又能怎么帮我？”
陈江生道：“关于生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宋望摇摇头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兄长在城里经商，我本来是要去投奔他的，不知道怎么我就死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宋望仔细回忆着，“我们家族世代耕农，记得娘说，我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我来到这里，被告知兄长和几个友人一起外出跑商，之后……”
宋望的声音一滞，“……我好像……是掉到水里溺死的。”
陈江生道：“还记得是在哪里吗？”
“……好像，是渝州城断水桥下的湖水！”
……
第二日一早，两人一鬼大摇大摆的前往断水桥，普通人其实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鬼魂，除非这鬼魂自动现身，或在阴气盛重的时辰和地方才会被人看见，也是因此，当宋望半夜跑出来时才会被陈远及家丁看见。
但如今是白天，且晴空万里甚至看不见几片云彩。所以在他们眼中，只有楚陌钰和陈江生二人，完全看不到高高兴兴飘在两人身后的宋望。
在那天晚上，陈江生再三勒令宋望不许再半夜出来吓人，才同意带着他一同前往。
陈宅距离城中不远，几人很快便到达了断水桥。
顾名思义，这断水桥是渝州城的一大奇观，抽刀断水，一座桥梁直直跨在急湍下流的江河之上，阻断了河流的流向，导致在渝州城内形成了一处平稳的湖泊。而经过此桥的河流也被分散趋于平缓。
陈江生站到桥上，看着断水桥内侧形成的湖泊，幽幽黑影，深不见底。像一个张着巨口的怪物等待食物的降临。
他对着已经围着湖面转了一圈的宋望道：“这里，你还有印象吗？”
宋望不答，他只有放慢了速度又在这湖面上绕了几圈，才回来道：“是这里。”
陈江生接连问了几个过往的行人，但没有一人知道这湖中有人溺亡。
奇怪，陈江生垂眼，就算宋望死的再无声无息，但尸身落水会再次浮在水面上，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
此时楚陌钰道：“若是没有头绪，我或许可以帮忙。”
闻言陈江生眼神一亮道：“师尊有办法？”
楚陌钰微微点头道：“我与这渝州城的一位大人相识，可以带你去查看府衙的备案。”
于是两人带着一只鬼去了刑司。
“仙尊想看这里的案集？”
刑司内，一位身着赤色圆领长袍的大人坐在堂上，他的手不停在旁边的桌案上轻轻敲打，明显有些为难之色。
“这，恐怕有些不好办，这些记载案件的书册都由专人看管，实在不好随意借由人看。”
楚陌钰道：“此事对我们有些要紧，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日后，必会记得这份恩情。”
“这，唉……”那位大人刚才还坚定的神色此时变得犹豫起来，随后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既是仙尊的请求，我自会尽力为之。”
说完便派人将他们带到了存放案件记录的屋内。
看着官吏抱来的一沓一沓关于渝州人员失踪案的记录，陈江生的眼睛都快瞪圆了。
这么多！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楚陌钰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向那位官吏道谢后，便自顾坐在桌案旁，拿起一本最顶上的案集翻看起来。神色庄重，没有露出一点烦忧。
想归想，陈江生也立刻拿起一本开始细细看起。宋望也飘在空中安静等着。
从白天到黑夜，两人便一只在这房内待在，一步也为踏出。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找到任何关于宋望的消息，房间内的烛火早已亮起，幽曳的灯光下，陈江生终于看完了近五年的百姓失踪案件，但这些名册上面没有一个叫宋望的。
楚陌钰那边也是同样毫无进展。
“你真的是渝州人？”陈江生不由问道。
“是啊，祖籍都在这里，天启三年生，渝州人士。”
“多少年？”陈江生的声线不自觉拔高了一下。
“天启三年啊。”宋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激动，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深吸一口气，陈江生还是觉得难以相信，又深吸一口。
天启三年！将近三十五年前啊！
他看着宋望的模样，十几岁的少年其实已经存在了三十多年，能撑过十几年的耗损而不入轮回，他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正看着名册的宋望转过头，送上了一个浅浅笑容。活像被卖了还能帮忙数钱的二傻子。
“……”
这，难道越单纯的愿望，执念越深？
陈江生起身去找关于十几年前的百姓失踪案件，可能时间太过久远，房内相关的书卷屈指可数，幸好，他们在其中找到了宋望的名字。
宋望，渝州邹县人，天启三年生，宋家二子，明州二年失踪，于三日后在城中心湖泊中发现，确认溺亡。
短短的几行字便将宋望的一生概括。
而宋望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的目光中带着迷茫与无措，表情也是十分木讷。
等陈江生翻开下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中。
宋庆，渝州邹县人，天凌十四年生，宋家长子，明州二年失踪，经查明，死于流寇之手。
而纸张末尾的一句话，让宋望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然，至今尸身不明。
“怎么会？兄长他，他竟然……”
宋望无法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一时哽咽住，只能呆呆地盯着那张记录的纸张。簌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掉落在桌案的纸上，却留不下一点痕迹。
“你还好吧？”见他这样，陈江生忍不住问道。
“我没事。”宋望一把擦掉挂在眼角的泪水道：“既然兄长也不在了，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麻烦你们将我送走吧。”
陈江生略微侧头看了一眼楚陌钰，见对方点头才开始念起往生经文。
期间，好好摆在紧闭窗侧的一盏油灯突然熄灭，不久后又重新燃了起来，火焰上还染上了幽绿色的光。
往生咒颂完，宋望还是好端端飘在哪里。
……
末了，陈江生道：“不行，你还是不愿意走。”
“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想去做的了。”鬼魂一脸苦恼的样子，突然他貌似想起了什么，对着二人道：“要不，你们带我去看看兄长的宅院？”
陈江生奇怪道：“为何？”
宋望道：“我刚才记起，其实我有在兄长的院中住过几日，或许在哪里我能想起什么。”
于是借着师尊的关系，陈江生成功打听到宋望兄长曾经宅院的位置。
而在前去的路上，几人经过街道时，一个身披长袍的人与他们迎面而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好闻的清香。
就在陈江生想回头张望时，却发现人早已走远，不见了踪迹。
而这时，楚陌钰突然停下步伐道：“江生，我暂且有事需要离开一会，你留在这里或回陈宅等我，别轻易前去！”
话语间，楚陌钰便已离去。
只留下，一人一魂在风中凌乱。
宋望伸手抓了下头发，然后小心开口问道：“这样的话，我们还要去吗？”
“……”
宋宅门外，一对封条被整齐交叉贴在门上，陈江生绕到侧墙，脚下一跃，翻了进去。
宋望也依靠着自己是魂体的优势，从正门穿了进去。院内的风景早已破败不堪，枯萎的花草，干涸还生着苔藓的水池以及，随处看见的挂在屋檐上的蛛网。
确实是一副十几年没人住的样子，来之前陈江生就已经打听过，按照律法，像宋庆这样，没有亲人在世的人，其财产在主人死后便自动充公。
而这处宅院也没少被拍卖，但凡事住进来的，都在夜里看见了鬼魂，吓跑了一个接一个的卖家，很多人怀疑是宋庆的鬼魂在作怪，都不愿意再买下，于是这处宅院便荒废了。
推开门，扬扬的灰尘暴起，呛得成陈江生直咳嗽，屋内的桌椅因为太久见不到阳光都生出了一股霉味。
走进一瞧，跟前的桌案，摆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陈江生忍不住捂着嘴道：“到这里你可记起什么？”
一个时辰前，陈江生在这条街道的附近找了个凉茶铺子歇脚，他本不打算独自前来，但他却意外从宋望的口中听到了，陈延二字。
陈延便是这个世界陈江生的父亲。
经过不断地追问，他才从宋望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与他的兄长曾是至交好友。
于是，陈江生决定先去探一探。
正在四处查看之际，突然，安静的房间内，一声重物摔落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被这声音吓到，宋望直接飞到了门口，扒这门框向里面张望。
陈江生扭头一瞧是个小巧的木制盒子。大概是刚才经过时不小心碰掉了。再一转头，便看见宋望已经跑出了门外。
“……你这是干什么？”
宋望怯声道：“我，我有点怕鬼！”
陈江生：不是，大哥，你看看自己，你也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