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说那个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昏昏沉沉疯疯癫癫都三天了，她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估摸着是捡回来充数的吧，之前那小姑娘不是逃了吗，你看，这儿，她手腕带子上，写的那小姑娘的名。”

“怪清秀一女娃娃，可惜咯。”

“来这儿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不都是自愿的。疯了丢外头也是死，来这儿也是死，都一样。起码还好吃好喝供着你呢。”

江栩觉得外头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声音在自己周围转，吵不说，还扒拉自己几下。她想动弹，可意识跟魇住了似的，一个不留神就又跌回那不停闪着光影的嘈杂空间，各式各样的声音像堆垃圾一样污染她的精神。

“吵死了！”江栩睁不开眼，口齿不清地吼出声。

周围清净了。

几场不算安稳的梦境之后，江栩于浑浑噩噩中抓住身体一半的控制权，拧巴着四肢怪模怪样地从床上摔下去，脑袋一下子磕在地板上，她撑着胳膊肘，甩着脑袋又往床头柜上撞，一下又一下，门外有人慌忙赶来的脚步声，但只停在了门口，不敢进来，江栩这会儿没空管外面叽叽喳喳的人是谁，自顾自撞着脑袋，痛感和控制权如涨潮般回笼，她终于把眼睛睁开，在退去的模糊里看清了自己面朝的地板，和手上的腕带。

江栩背靠着床头柜和床角，把腕带上的字凑到眼前来，茹芸。手还是自己的手，但不排除只是相似，江栩揉着撞疼了的脑袋起身，摇摇晃晃往看起来像浴室的房间走，镜子前还是自己作为江栩的脸，她放心了。身上的睡衣不知道是谁换的，衣柜里摆满了时下流行的衣物，江栩挑出一套方便行动的换上，衣架为全木制，她四下找了找，果真，可见范围内没有锋利的金属器具。

江栩当然不会以为是谁好心把她带到这儿，拉开厚重遮光的窗帘，窗外用铁网封住了，现在是夜晚，自己所在的建筑没什么光透露出来，打开窗户听着风声，外面一片应该全是树，寒冷的气流从窗外涌进来，冷得她直打哆嗦。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关上窗，手机不在身边，江栩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间，但不论如何，自己所在的城市哪怕是在冬天也不可能会冷成这样。她现在很可能离家非常远了。

在房间四下张望了一道，没有看见明显的摄像头，保险起见，江栩用窗帘裹住自己，蹲在地上，用手结出一圈阵法，阵法微微弱弱颤抖不稳，至少还能用，红雾暂且唤不出来，她还不能任性行事。

确认自己还有防身的可能之后，江栩的表情才松弛下来，只呆在房间里不是办法，房间里没有事物，不吃东西会饿，饿了就没有行动力。约莫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事，门上没有设置门锁，一拧就开，江栩走出门，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里，自己的房间周围还错落着三个房间，往外走出去是大厅，从大厅的另一条走廊走，推开门是影视厅、冷藏室、厨房和健身室，这里是电梯入户式的一整层套房。

电梯和预想中一样打不开，江栩的指尖从按钮上离开，听得身后的人说：“莫尝试咯，这门起不开。”

江栩转身，沉默地看着对自己说话的中年妇女，一秒、两秒、三秒……

整整四十秒，江栩就这么看着，一句话都没说，中年妇女被江栩看得心里瘆得慌，自我介绍说：“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姨。”

“王姨。”江栩挪开视线，开口，声音嘶哑。

这么一看，江栩身上又有股子我见犹怜的意味了。

长辈总见不得脆弱的孩子，也不计较江栩奇怪的性子，抢先说：“我们猜你不晓得情况，这事儿解释起来麻烦，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吧，我们边吃边说。”

王姨招呼来另外两个房间里的人。王姨，全名王问梅，35岁，C城人。陶采文，27岁，C城人。谢子楠，24岁，B城人。

江栩听着她们自我介绍，尽管吃食都是冷藏室理调配好的速食盒，微波炉加热拆封就可以了，她也一直等到每个人都动筷子，才试探着吃自己洗过的碗里的东西。

王姨年纪最长，便一直由她来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江栩快速扒着饭，点头。

“我看你被带来的时候不太正常的样子，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江栩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我……”

她方要说，王姨就打断了她：“算了，既然你不是自愿来的，就不要告诉我们了。”

江栩喝了口牛奶，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来你可能不信，你别以为我们在和你开玩笑或者整蛊什么时候的，这里是妖怪囤货的地方，我们是货品。”

江栩喝牛奶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喝了起来，含含糊糊应了声：“哦，这样啊。”

王姨和陶采文，谢子楠三个人目露狐疑，依旧是王姨开头：“你知道？”

江栩把牛奶饮尽，感觉身体渐渐有了力气，清了喉咙后说：“我知道，但是据我所知，妖怪和人间修行者之间是有协议的，这关于人的买卖，按理说，是明令禁止的。”

年纪与江栩最相近的谢子楠面色激动：“你是修行者吗？”

江栩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王姨：“你们是怎么知道有妖怪，又是怎么来这儿的？”

王姨苦涩一笑：“还能怎么来，把自己卖过来的呗。”

“人间那么多方法，为什么走这条道？”

谢子楠恨道：“来这儿还能为了什么，换钱治病，□□咯！”

王姨安抚她一把，也说：“这外头要是能解决，我们也不至于来这儿啊。”

江栩并没有对□□的话起什么嫌恶害怕的反应，而是思忖半晌，再问：“你们既然是自愿把自己卖过来的，那应该知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陶采文说：“说是借这一世的身体换一个他们做得到的条件，我们是实在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怎么着都过不下去，不如换了，也就一辈子。”

“也就一辈子？”江栩声音微厉，反问。

三人俱是一愣，面前有了点惧色，王姨说：“闺女你是知道些什么？”

“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借身体的奇怪方法，但如果你们听说的是用身体帮妖怪承载灵魂，那你们就被骗了，身体要是借出去，除非命好，不然这一辈，下辈子，下下辈子，全都完了，他们真正要借的可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

“那……那……”

说完江栩懒得再去看三人的表情，端了碗筷要去洗，谢子楠抓了她的手，眼睛吓得通红，说一句就掉几滴泪下来：“那我们怎么办？可以反悔吗？我好怕！”

江栩一手稳住碗，抽了手：“和魔鬼做交易，就该料想到今天。”

谢子楠又一把拉住她：“你知道这么多，肯定认识什么人对不对？！”

江栩压下一口气，转了身，谢子楠看着她的眼睛，吓得松了手，那双眼珠子里幽深狠厉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能有的！她被寒得立在原地，直到江栩的身影消失了好一会儿，才敢动弹。

四个人只聚在一起交流了这么一次，江栩在掌握了物品的布局后除了出来拿饭以外就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谢子楠怕她，其余两个人也不敢妄动，时间一天天过去，门外崩溃的声音也一天天变大。江栩闭着眼，充耳不闻。

算来又过了四天，王姨在外面瞧江栩的门，说：“小姑娘，算日子，今天就会有人来接我和小陶了，两天，一天两男两女，你要是有办法，就找机会跑出去吧。”

江栩闻言又给自己叠穿了两件衣服，推门出去。

谢子楠在大厅陪着王姨和陶采文，语气不善：“你出来做什么？”

“等人带我出去。”

“你没听见陶姨的话吗，今天还没轮到你。”

江栩一指自己的腕带：“这人逃了，对妖怪来说我的风险最大。首先我来路不明，有潜藏风险，其次我是顶替的，不是真正预告的‘货’，再次那姑娘没有被带回来，能带过来的都有价值，说不定消息放出去时，就已经有妖属意，所以不会随随便便杀了，她大概率没被找到，或者已经死了，那么我就是个烫手山芋，他们为了尽快出手，可能会调换顺序。”

王姨考虑过这一点，也对江栩的话表示认同：“价值高的一般不会在最前面，如果他们要先把小姑娘推出去，今天就可能是我和她……小姑娘，你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谢子楠和陶采文同时眸光一亮。

“没什么主意。”

眸光又暗了下去。

“不知道路况，怎么跑，不如一锅端了。”

此话一出，旁边三人的脸色瞬息万变。

“一个星期了。”左言单指扣着雕花木椅的扶手，眼底压着疲惫，“你们不会要告诉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大厅里乌泱泱闷头站了一群妖，在左言不咸不淡的音调下，没有一只有脸面敢站出来吭声。

一个星期里，遍及周围的所有城市，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鸦雀无声中，左言身旁一直端着手机回复消息的丹尘忽而说：“找到了，在C城。”

“C城。这么远？”

丹尘一时不语，丹祁桑见状接过手机，好一会儿，才说：“本来不远，她落于一处，一旁的树妖觉得奇怪，就没有管，而后看见她被其他妖捡走，我们追查过去，说是带去了C城。”

“祁桑。”左言手指又是一扣，“重点。”

“她……被带去拍卖了。”

左言怒极反笑：“呵。”

众妖背脊发寒，此地间人妖相处最为和谐的原因无它，正是左言，尤其丹沈一家人，对此等买卖深恶痛绝。经过左言来时一番血洗，没有妖感在这儿搞明面动作，后来本来也有黑市悄悄运作，可前不久左言不知从哪儿听了风声，又把黑市掘出来整个削了一层皮，一时有小心思的妖个个自危，事情没平息多久，说是左言家里养着的人不见了，不见了找就是了，怎么的就被捡去卖了？

“位置告诉我，你叫上白弦，跟我走一趟。”

丹祁桑听到左言要带白弦出去，心知她现在还没被冲昏头脑，便给默不吭声站着的众妖比了眼色，再把丹尘一推说：“你要出手，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既然要把白弦带出去长见识，也把我这还算中用的女儿也稍上吧，我留下。”

丹祁桑语气温婉，听得底下的妖也卸了几分压力，甚至期待起自家老大去掀别处场子的大场面。

左言不在此事上纠结，嗯了一声。

“那我先叫附近的妖把她安全带出来。”丹尘说。

“慢。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