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到朋友了!
欣喜之情几乎冲破纸面,他被澎湃的情感惊得挑了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丝的嫌弃。
他超级可爱,软绵绵的。
像小狗一样,但是比小狗干净多了!
他说自己没有名字,他说他来自梦中。
我给他起了名字,他以后就叫蒙了!
小蒙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拿的?”柳槐合上日记封皮,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从幼齿且充满了拼音和错别字的记述中挣扎出来。
“每个树屋里都有一本,位置不同,但内容大致一样。”周祎说。
柳槐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再次翻开日记。
爸爸妈妈今天又吵架了,他们身上的味道好臭。
我要躲好,不能被发现。
妈妈给了我两块糖,但是我好痛啊,真的好想吐。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睡不着,能睡着就好了。
妈妈走了,没有带上我,爸爸说她背叛了我们家。
爸爸身上更臭了,他的眼睛好红。
好痛......
“......”柳槐再次合上日记,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怎么了?”周祎也在边上看了全文。
柳槐的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被里头的内容刺到伤疤了?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管生不管养下半身没把门的人渣?
于是他选择转移话题:“我找到安全离开的后门了。”
果不其然,这句话把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力全带偏了,叶子阳也不管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老腰,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颇兴奋地开口:“要怎么做?”
柳槐卖了个关子:“等我验证一下,如果我死了,那就是成功了。”
两人:“???”
你死就是成功,开什么玩笑?
这个问题一直伴随着他们直到安全返回童话镇,柳槐说要做准备离开之后,周祎与叶子阳面面相觑,同时开口。
“他在扯淡吧?/他诓我们呢?”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
“绝对是这样!”
确认过眼神,都是有血泪经验的人。
不过这回柳槐还真没坑他们,他回来的时候扛着一个巨大的铁桶,里面粘稠的流体散发着甜腻的气味,色泽清透,似乎随时都能牵着人的鼻子沉入美好的沉眠当中。
周祎问:“这是夜怪的一部分?”
“准确来说,是‘那只’夜怪的一部分,”柳槐轻飘飘地哼着一段新的旋律,音符平稳地在一个八度中跳跃,不说有多悦耳,但一定足够催眠。
“把那些糖给我一下。”他向周祎伸手。
周祎没动。
“给他吧给他吧,”叶子阳叹气,“......总比他动手抢要好。”后半句是他贴在周祎耳侧悄声说的。
柳槐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祎逐渐认命的表情,也不知道两人的悄悄话让他听去了多少。
接过棒棒糖后,它们被悬挂在铁桶上方,桶中液体则好似碰到了水的油,在冰冷的寒风中开始翻滚沸腾,气泡炸裂之声不绝于耳,更是有一部分顺着同壁开始向上爬行,试图将那些被强行分离的躯体吞入体内。
柳槐的手臂向上一台,糖浆就扑了个空。
“这些呢,象征美梦——与夜怪所代表的噩梦是天敌一样的存在,所以可以拿来当护身符,也能保留最原本的美好滋味,”他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居然主动担起了讲解员的身份,“食梦兽的食物是所有梦境,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它们都能接受,而且是只进不出,什么释放噩梦那全是在扯淡,它们的消化系统里根本就没那功能。”
他手一松,棒棒糖直直落入铁桶,立刻被里头的糖浆拆成了碎屑。
“而且它具有趋同性,跟史莱姆一样,”柳槐在铁桶外沿敲了敲,“哈喽,听得到吗?”
噩梦与美梦是天敌,夜怪没理由对携带美梦的小孩避让三尺,只可能是美梦与食梦兽本体有一定的联系,它能借此操纵夜怪。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玩家——对,就是在指王邀——抢夺糖果后却依然会被夜怪袭击,因为本体判断出他是强盗是入侵者,所以指挥夜怪们直接将其扑杀。
糖浆的异动逐渐止息,也没有更多的声响发出。
柳槐并不着急,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空气沉寂下来,他的耐心也随之一起。
结局是需要前期剧情铺垫的,为此的等待则是必要的催化剂。
柳槐等得起。
“砰。”
“你是......谁?”
童声稚嫩,语调平淡,一股子无形的压力随之降下。
周祎和叶子阳身上都带着伤,一时没防住,直接被压坐到地上去了。
柳槐只觉得后背上一瞬间多了几十公斤的分量,而且体积还很大,松松垮垮地往下掉,但就是不跟主体完全分开,他也不强行挺直脊背,顺势在地上坐好,支起一条腿拿来搁手臂。
“我是萧厌认识的人。”他说。
“小厌?”
与他上一次听到的不同,这次童声说起话来非常流畅,也没有那些诡异的杂音出现。
柳槐点头。
“小厌?”
“是。”原来听不见啊。
“他还好吗?”
“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毕竟......”柳槐扬起嘴角,“整个梦境都是你控制着的。”
对面并没有反驳。
“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我问你答,”柳槐说,“首先,你是食梦兽,对吗?”
“是。”
“你会到萧厌身边是因为他的噩梦?”
“是。”
“然后你成了他的玩伴,他成了你的饭票。”
“......是。”
“但是因为你的存在,他不再做噩梦了?”
“对。”
“你打算离开他吗?”
“......”
“这是默认还是反驳?”柳槐眼中笑意更深,“又或者说,你自己也没想明白?”
回答他的,是更长久的沉默,然后桶中糖浆的异动彻底消失——对面主动切断了联系。
“他就是一切的源头?”周祎凝视着铁桶。
“当然不是,”柳槐将铁桶掀翻,里头的流体通通洇入地面,很快消失无踪,“你看它对萧厌有任何恶意吗?”
周祎想了想,摇头。
从蒙的行为来看,他堪称是萧厌的救星也不为过,就是萧厌不再做噩梦这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饭票瘪了,换一张就好了。
“那么,你觉得萧厌有恶意吗?”
“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柳槐打了个响指。
“等等......”周祎脑中各条线索不断扩展,串联,直到一张脉络清晰的网浮现出来,他蓦地抬头,震惊地说,“萧厌是故意让蒙把自己关进梦境的?”
“所以梦境里的大人都诡异地依从孩子,因为这曾经是他求而不得的,他居住的树屋凭空消失也是因为他想掩盖自己的踪迹,那刚才蒙跟我们的联系断开也不是它不想回答,是萧厌切断了联系!”
“就是这样了。”柳槐微笑。
“但是为什么?”周祎猛地扶起那只铁桶,语速飞快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去,你知不知道原因?”
他的肩膀被人按住。
“它没法回答你的,”柳槐慢条斯理地说道,“它只是一只小怪物,哪里会懂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那作为人类,你知道吗?”周祎抬头。
柳槐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当谜语人,很爽快地给出了答案:“因为他害怕食梦兽离开。”
有人要用一生去治疗童年,他会因为父母的漠视与暴力而失去安全感并拥有极其坚定的自我认知,他们大多会将某个长期陪伴自己的东西列为精神支柱,全身心享受着独占对方,拥有对方的感觉。
食梦兽就是萧厌的精神支柱,他渴求被需要的感觉,又怎么可能放蒙离开。
“不对啊,哪有人这么困住别人的,这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吗?”叶子阳问。
柳槐一笑:“俗话说得好,别拿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神经病嘛。”
“好吧我可能说得重了点,”他想了想,一耸肩,“萧厌还没到我这地步,他充其量就是偏执了点儿,然后狠了点儿。”
周祎和叶子阳:“.......”您的自我认知也很清晰呢。
“好,那么想要解决这个梦境,我们有几种选择,”柳槐把铁桶坐到了屁股底下,继续侃侃而谈,“杀掉梦境主人和杀掉食梦兽都是比较直接粗暴的方式,难度比较大但也不是不能考虑,或者我们可以试着找一下梦境的逻辑漏洞,只要这个世界无法继续维持稳定,我们就有办法脱离出去。”
“找漏洞吧。”周祎做出这个决定花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然后他接过话头,掏出小刀又开始就地写写画画:“目前我能想起来的漏洞......那些扭曲的味道是一个,树屋勉强算是一个,上大下小的屋子是一个。”
“还是味道比较靠谱,”他写下三行,又把下边两行划去,顺着第一行末尾继续往下写,“如果要驳斥它的异样,可以拿棒棒糖进行对比,玩一下文字游戏......但是小孩不一定会听,大人没什么用处,不管了,总归可以试试。”
看着周祎自言自语完全投入进去的背影,叶子阳无奈摇头:“他又开始了。”
别的时候还好,一旦到了头脑风暴的趴,周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管边上有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叶子阳甚至怀疑,这种时候就算食梦兽亲自过来,周祎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呵呵。”
然而他的吐槽没能等到支持者,只等到了意味不明的几声轻笑。
叶子阳满头雾水地扭头。
柳槐弯着腰,视线十分认真地固定在周祎的笔记上。
“这不是很好吗。”他笑着说。
叶子阳:“......”
叶子阳默默后退,给这两人留出发疯的空间。
周祎的思路越来越难以看懂,字体由行书逐渐向着草书转变,一笔一划全在挑战方块字的极限,到最后怕是连工作几十年的老医生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密密匝匝地铺满了脚下那一片不小的土地。
柳槐早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就放弃了解读,看他停下之后才开口:“有想法了吗?”
周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难以抑制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来。
他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把飞扬的五官按回原位,反问道:“你之前说的猜想是什么?先说来听听。”
柳槐微笑。
然后他拿过周祎手里的刀,直接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血液从伤口和嘴里涌出,他张开嘴,口齿依然清晰。
“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