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插着一张纸牌,笔直地立在雨后湿黏的泥土之中,像一个不甚明显的指示标记。牌的边角沾着一点猩红的粘液,闻起来略有点腐臭味儿,总之很让人嫌弃。
看谷雨一脸认真地盯着那牌观察,周祎也好奇地凑了过去:“你在看什么?”
“路标。”谷雨道。
周祎:“???”
“难得啊,老大居然还留标记了,”也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丝毫不见外地一手搭在他肩上,“我想想,黑桃七......和平,知识与求学,原来如此,是图书馆啊。”
虽然图书馆那儿有个烂了一半的管理员,她还是相信柳槐的判断,尤其这货当下并没有坑他们的理由。
“图书馆是安全区,先别急着问问题,你会明白的。”她颇有先见之明地堵上了周祎的嘴,然后再慢慢解释,“不同花色数字的扑克牌都有独特的含义,没了解过自然看不懂。黑桃本身有和平的含义,也就是说这张牌所指的地方是个安全区,我们可以去那儿休整,顺便把副本背景给理出来。”
明明是在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当中,她的语气却莫名的舒缓,让人不由自主就被她的节奏带跑,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了。
如她所讲,图书馆内空无一鬼,两人拣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谷雨两条胳膊一撑,双手交叠故作深沉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周祎扛着一腔叛逆作了数回大死,生生把自个的精神作得脆弱无比,不说别的,临时疯狂他是不想体验第三回了,于是乎整个人都“乖”了不少,把之前恍惚间听到的感觉到的东西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终于有点新人的样子了,不枉自己捧着颗小心脏跟在后头四处跑啊,谷雨怀揣着类似于老母亲的欣慰感几乎热泪盈眶。
而等他讲到两次幻觉里的事情,谷雨的表情又变了变,有点犹豫有点猥琐地瞟了过来:“你......总不能对我有想法吧,虽然姐姐我女人二十一枝花儿,但我没什么脱单的想法昂,哪怕你幻境里想着我都是不可能的,真的。”
周祎:“......”
谷小姐,您心理年龄满周岁了吗?
谷雨并不知道对面的人正在暗地里诋毁她伟光正的高大形象,她在纠结别的事情。
柳槐对周祎显然很感兴趣,有没有到要招揽的地步她还不清楚,不过像周祎这种玩家探索欲旺盛也就是很能惹祸,在游戏里绝对比自己这样的摆烂王更如鱼得水,结局也是要么英年早逝要么早早出名,与之交好总没坏处。
抱一条大腿是抱,抱两条大腿也是抱,谁会嫌后路多呢。
啧啧啧,自己可真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聪明蛋。
“哦对了,之前给你的东西......”
“你说这个?”周祎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的便签纸,还是之前谷雨拽住他手拉他跳楼的时候塞过来的。
“嗯,我之前瞥到的,贴在npc耳朵后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不过揭下来之后他就有点要暴走的迹象。”谷雨说。
周祎看着那张便签纸,纸上半个字都没有,完全的黑色就像被染过一般,怎么看怎么不详。
他想了想,开口道:“耳后黑印,代表阴德有亏,被小鬼在耳朵后面盖了章,就等死后地府里一道清算。如果便签纸的确贴在耳后的话,我只能想到这个联系。”
“这样吗?”谷雨盯着便签纸看,“这张面积不小,那哥们整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大概都是些小恶吧,占点便宜说点坏话什么的。”周祎道,“一张纸说明不了什么,要不我们再找两个对比看看?”
这俩好歹还能安安稳稳地坐下说话,尤其跟另一边的数人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岁月静好。
他们千难万险地绕过了宿管阿姨探照灯般的监视,娇娇嗲嗲地溜了进去——要藏住郭效这根瘦麻杆可谓难中之难,杜小小一边帮他戴假发一边陷入绝望,都想让他从一楼的防盗窗里钻进去了——好在此人脸皮够厚还没有毛裤,把一口软糯的江南方言拿捏得恰到好处,居然真的就让宿管放行了。
他们虽然被吓麻了半边脑袋,好歹还剩一半能用,与之前的线索稍一整合,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看似靠谱的结论:没人会对叶安安又不名贵又没什么意义的小项链感兴趣,那玩意八成是她生前自己藏的,死后不知为何忘了,捉了一帮倒霉蛋来找。
一个可能长期遭到霸凌的女生,能把东西藏在哪儿呢?
无非是让她觉得安全的地方,譬如宿舍图书馆之类。之前据谷雨所说,图书馆那儿绝对有个鬼在等着,宿舍没人去过,安不安全尚且是个未知数,他们没有跟鬼杠上的胆量,只好堵上一把,来宿舍楼碰碰运气。
假如这儿也是鬼怪横行,那就只能感叹一声命不好,等死吧。
于是乎,几个人带着一夜间长高了十几公分的“谷雨”同学,直奔boss的寝室。
当他们推开目标寝室的门,迎面便是一幅灰白的寂静图景。
整间宿舍都被笼罩在一篇雾蒙蒙的灰色当中,似乎已经许多年没人涉足一般,杜小小用手在门框边上轻轻一抹,直接抹下来一道清晰的长条。
随着他们走进去,那层遮挡物自动散开,露出破败的本来面貌。
“啊!”
刘莹莹惊叫一声,噔噔噔后退几步,一脚踩在郭效的鞋上。
麻杆立刻成了皱麻杆。
“快闭嘴吧,还嫌咱们不够引人注意吗?”杜小小皱着眉推开她,冷静地从啤酒瓶底后头投出审视的目光。
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动不动给个惊吓的节奏,也能相对平静地面对那些诡异的人体了。
宿舍采用的是双层床铺,书桌全都放在另一边,而此刻的桌子前头坐着两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人,也不知是雕塑还是什么,空洞洞地盯着几位不速之客。杜小小阅片无数加上见识过真正的百鬼日行,对于不流血不诈尸的人体已经接受良好,路过的时候还在其中一个脑门上拍了一下。
“应该是蜡像。”她搓了搓手指,抹去那种光滑略带黏腻的触感。
“你......胆子挺大啊。”郭效看她两眼,挠了挠头,“还是快点找吧,这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了。”
这间宿舍看起来除了诡异的配色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明明门外标注了这是间四人寝室,却只有三张桌子放了东西,还有一张连桌带床空空荡荡,床垫都没放一张。
杜小小打开那张床位配的柜子,有些惊讶地在里面找到了全套的生活用具,全部落满了灰,跟环境完美融合。
“快看。”她招呼其他人。
郭效凑过来看了看,伸手拨开拦在前头的洗漱用具:“这个是不是日记本?”
他指的是一个灰蒙蒙的后本子,纸页不算太平整,有被频繁使用的痕迹。
刘莹莹默默挤到两人当中,看着自己岌岌可危的san值瑟瑟发抖:“快点看,看完就撤了吧......”
他们几个的直播间空空荡荡,想跟观众弄点积分自保都不行,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大腿要么死了要么不知道去哪儿撒欢了,真的是四面楚歌。
至于为什么他们至今都不知道柳槐的真实为人......
当然是因为那帮观众一个赛一个的喜欢撕伞,一看到他们打开弹幕就立马闭嘴作壁上观,打算最后再抹一把一点也不真诚的辛酸泪,感叹一句“又是几个被嚯嚯的倒霉蛋子”。
也有些眼尖的发现了,窗户外边坐着的某位与他们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是自然的,他亲自下场演这么一出戏,可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幕吗。
柳槐神通广大地爬到了宿舍楼旁边的树上,挑了根细伶伶的枝桠坐着,七八米的高度在他眼里似乎完全不算个事儿,长腿垂在底下悠哉悠哉地晃着。
他嘴里叼了一张纸牌,温和的眉眼微微扬起,枝桠上下晃动间白森森的虎牙若隐若现。
“怎么才两个,哦......还有一个是谷子,”感谢他对以手机为首的电子产品微弱的兴趣,至今一双眼睛还是出生时候的原装产品,质量上佳,“这边应该留了个大的,不知道能活几个。”
他之前有在李全身上安过窃听道具,可惜对方已经凉了,也没什么遗产传给麻杆儿。
不过没声音也有没声音的好处,所有动作在寂静的前提下都会附上一层名为喜剧效果的滤镜,看下来别有一番趣味。
比如那个麻花辫女生对着人体上下其手的模样,把边上的队友都给吓够呛。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两分钟,拿手撑住树枝原地转了小半圈,遥遥望向操场对面的行政楼。
假如自己留下的牌没被破坏的话,谷雨跟周祎现在应该就在那儿。
柳槐伸出一只手,默默计数。
三......二......一......
“嘭。”
他轻轻地模拟了一记爆炸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行政楼的大门里窜出两道狼狈不堪的人影,撒丫子就往这头飞奔而来。他们身后跟着一道近两米高的鬼影,两只硕大的爪子不时往前扒拉着。幸好前头的两个玩家跑得够快,这才免于被剥皮抽筋剁成肉泥然后死的非常难看的下场。
风中隐隐传来破了音的怒骂声。
“@#$^柳&%!$#我草你*&%¥&@34%#!”
女声凄厉,一听就是死后会变成特别凶残的厉鬼的样子。
柳槐眯着眼睛笑。
我可没说自己留的一定是路标哦,打架时候甩出来两张牌没来得及回收也很正常吧,你非要理解为安全屋的提示那也不怪我嘛。
至于队友情什么的......笑死了,他连自己都坑,还有谁不能祸害。
......
周祎不得不承认,谷雨是真的很警惕。
他们本来坐得好好的,忽然管理员从天而降,梗着个两米高的烂壳子冲着两人就是一爪。谷雨这货反应奇快,周祎还没站起来呢她已经窜出去三四米了,感觉再来几只鬼她就能跟博尔特一较高下。
“跑啊卧槽,跑啊——”她喊得颇为悲壮凄厉,听着简直像是挺身而出的英雄。
......然而事实是,该狗熊吓得屁滚尿流,半个眼神都没留给被她抛在身后的倒霉队友。
好在周祎也锻炼出了一点肌肉记忆,一看见鬼怪立马踢开椅子朝外头狂奔,还能顺手把图书馆的门给甩上,力图争取一两秒的时间。
假如说图书管理员先前的样子像是埋在土里烂了一半,她现在就已经彻底超脱人类皮囊的束缚,长得越来越奔放,大有冲破恐怖像恶心发展的趋势,而观其芳容便可得知,她在这条道路上的前景十分光明灿烂。
“卧槽!”周祎逃亡间抽空扭头看了一眼,险些把胃酸给呕出来。
生死关头更能激发人的潜力,他仗着身高腿长,愣是把三五米的距离给追平了,还能对着谷雨喊道:“说好的安全区呢?!说好的不会坑你呢?!”
“他是狗!!!你见过狗说话算话的吗!!!”谷雨怒号。
周祎:“......”
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做剧烈运动了,幸好底子还在,跑个五十米不算什么大问题,问题是往哪儿跑。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的安全感约等于零,感觉哪哪都是鬼哪哪都是怪,要不是谷雨怂得生平罕见,他连这个队友都想先下手为强甩掉再说。
“咱们......往宿舍跑!”谷雨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周祎没力气回话,只能抛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附赠一声意味不明的“啊”?
谷雨跃过一根拦路树枝,只觉得嘴里满是血腥味儿,胸口闷闷地痛。她咽了口唾沫,嗓子都有些哑了:“他把人骗过去,肯定,咳咳,会在边上找地方看戏,他要是不在......要是,不在那......你就把我丢去喂鬼!”
这等毒誓都发出来了,不像是假的,况且现在没别的方法......姑且信她吧,周祎点了点头,努力抬腿继续冲刺,不能停,一停劲儿卸了就跑不起来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逃窜到宿舍楼附近,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某个坐在树上托着下巴遥望操场的身影。
再度见到柳槐,周祎心里感受十分复杂,也不知道是恨多一点还是无语多一点还是想打死他多一点。
“柳槐!!!!!”
凄厉的女声忽然想起,直接把边上的周祎吓一趔趄。他震惊地扭头看向谷雨,就看见刚才一副要死了跑不动了样子的谷雨骤然精神百倍,脚下一蹬几乎是贴地飞了出去,抬头就是一句字正腔圆的国骂。
“我草泥马你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柳:做人是什么?
谷:哔——哔哔哔——(已消音)
祎:这儿还有正常人吗?!(绝望)
(顺便,求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