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婵从大门进去,安保不认识她,还拦了拦,还好小时候照顾她的王姨迎了过来,十分惊喜地说道:“小姐回来了!”
“王姨,您怎么这么叫我?”邱婵把手伸过去,拧巴着一张脸,示意她去看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王姨跟过邱婵的妈妈,虽然现在换了服务的对象,但心里还是念叨着人家的好,疏眉蹙了蹙,眉心的皱纹更深了,她压低声音:“夫人让叫的,叫了这么多年了,改不了嘴了。”
“您私下继续叫我小婵就好。”
“被那位听到又要发脾气了。”
邱婵感到自己的心坠下一寸,但面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温姨在哪?”
“我带你过去,夫人知道你今天回来吗?”
邱婵想到这事就觉得搞笑,回国是他们催着回,发了机票消息,又都默契的没声也没影。
真是不放过一次机会给她下马威。
邱婵笑笑作答,王姨也明白了,闷不做声把她带进家门。
穿过院子的时候邱婵皱了皱眉,花草早就翻新过了,完全看不出以前的痕迹。唯一的旧痕迹是棵玉兰树,她很讨厌。
进了家门,已是饭点,扑鼻而来食物的香味。
温盈三十八岁,按现在的网络审美,应该能划分到纯欲贵妇那去。她穿了件白渐紫的真丝连衣裙,青葱玉指指使着一个阿姨把菜拿回后厨重做,波浪般的长发在后背起伏,一转身,她们的视线就对上了。
邱婵觉得她变年轻了,大概是眼部保养得好,目光像浑浊的老井下了场大雨,顺带清澈了不少,那些精明心机是冲干净了,还是垢进了眼底。
“温姨。”她先笑着打了声招呼。
温盈的纤瘦尖脸立即荡漾起笑花来,和和气气地展示着她的酒窝:“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好让厨师准备你爱吃的菜。”
“现在做也来得及,加个番茄炒蛋就行,没番茄就炒蛋。”
菜式简单到无法刁难。
温盈愣了愣,应下,邱婵问她:“爸呢?”
“博简马术课,让他陪陪孩子,快回来了。”
“那我先回房间整理一下行李。”
温盈面露难色:“不知道你今天来,房间都没整理好。”
邱婵乖巧地说,“我去客房。”
看着温盈这么努力地消除她在这个家的痕迹,邱婵便好心给她一个自己是客人的定心丸。
上楼的时候路过自己的房间,邱婵折回去,推门看了一眼。
里面没开灯,厚重的窗帘拉着,邱婵的眼睛一下子暗了。
变成江博简的过气玩具收纳室了。
这个房间好像很久没见过光了,有灰尘腐烂的味道。
“你的名字叫什么?”邱婵扭头问带她去客房的女佣。
女佣见惯了温盈莫名其妙的有钱人脾气,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以为这位也是差不多的笑面虎,知道名字了后面指不定会怎么找她的麻烦。
“小姐,我叫邱甜甜。”
“邱……那咱们是本家啊,甜甜,明天找几个人帮我把这间房收拾出来,能住就行。”
邱甜甜心想:倒霉,活这么快就来了,但也只能卑微应下:“好的,小姐。”
邱婵来到客房,审视了一圈房间,然后关掉灯,拉上窗帘。陷入绝对黑暗之时,她打开手机相机,开始检查是否有摄像头。
邱婵啊邱婵,这是你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啊,有必要这么提防吗?
她对着黑漆漆的现实苦笑了一声。
差不多过了半小时,女佣过来敲门,说江晨濡回来了。
邱婵恍惚了一下,深呼吸了两次才回过神,走了出去。
“爸!”
“哦……”江晨濡站定,看着楼梯上的邱婵,面上很平静,“盈盈刚跟我说你回来了,不过你这小孩怎么一声不吭直接出现啊,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
邱婵走下楼梯,淡淡地说:“你把我拉黑了吗?”
“什么?”
“开玩笑,我给你发消息了你可能没看到,”邱婵撇出一抹微笑:“最近很忙是吧,公司的事吗?”
江晨濡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是挺忙的,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爸。”
“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晨濡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思考时间过长有些尴尬,随即笑了笑:“我宝贝女儿回来的日子啊。”
邱婵抬了抬嘴角,掩饰得很好的冷笑。
这顿饭吃得很痛苦,江博简因为马术课和小马配合不好,在饭桌上发脾气,温盈哄他,说:“姐姐好久才回来一趟,安分一点。”
他还闹,大概是来了“外人”,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囔囔着把教练开了把马废了。江晨濡不耐烦地训了他几句。
江博简不高兴了,环视了一圈周围,连佣人都不在,没人能给他撒气。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认真吃饭的邱婵,说:“姐,你为什么会回来啊?”
邱婵挑着汤里的青葱,不咸不淡地回:“问爸爸啊。”
“爸,你让姐姐回来的?”
话里有莫名其妙的攻击性,江晨濡皱眉瞪着江博简:“你姐姐研究生毕业回国,哪像你,以后给你捐个大楼都指不定上不了大学。”
“爸!”
小孩尖锐的嗓音像指甲划过黑板,非常不适。
“孩子才几岁啊,你就……”温盈忍不住辩解。
江晨濡给温盈一个眼色,她只好找了个借口把儿子带了出去。
邱婵终于把汤里的葱挑干净了,同是五六岁的时候,有一个记住她的喜恶,即便菜里撒了葱,也会很耐心给她挑掉的爸爸。
她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光,记住了这残留的,她讨厌的葱味。
放下碗的瞬间,邱婵问他:“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能回来?”
江晨濡觉得女儿变了,不太爱说话了,一说话便能哽住他的喉咙。
“公司……”
“姑姑跟我说了,她想让我站她这边。”
“这个贱人……”江晨濡一脸不可置信,气到拍了拍桌,“太过分了,不光觊觎我的公司,还敢拉拢你!”
邱婵看着他,眼底一阵怜悯闪过:“可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被拉拢的资本。”
“她就是想看我众叛亲离,被孤立出去。”
他的下一句迟迟未说出来,邱婵只好帮他开了个口:“让我回来,是想要我做什么事吗?”
江晨濡的脸色一下子柔和了,语调放慢,上半身朝她倾过来:“宝贝,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邱婵靠向椅背:“你就直说吧。”
“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喜欢你仝叔叔的儿子仝溪白,囔囔着要嫁他,要咱们就嫁啊。”
邱婵笑了,讥讽是彻底藏不住了:“你说能嫁就能嫁啊?小时候的玩笑话你当真了,人家跟你一样,也会当真吗?”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仝溪白?”
“喜欢啊,这种钻石王老五谁不喜欢?”邱婵敛睫,脸上的讥笑淡了几分,“你也很喜欢吧。”
江晨濡压根就听不出邱婵的嘲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餐桌成了演讲台,他感情充沛,激情澎湃:“所以说啊,你嫁给了喜欢的人,我们家靠联姻得到了扳倒那个贱人的机会,两全其美。”
邱婵为她爸的完美计划鼓了鼓掌:“可是,仝溪白会跟我结婚吗?”
“你喜欢他,你追他啊,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我可从来没追过人。”
“你是我女儿,长这么漂亮又有气质,勾勾手指男人就过来了,你不会,就去问问你温姨,让她给你出出主意。”
“她的法子的确好用,”邱婵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竖瞳感让她此时很像一只致命的小豹,嘴角还噙着笑,低语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怀上嘛。”
江晨濡一下子变了脸色,邱婵擦了擦嘴,起身:“我吃完了,先上楼了。”
“你想过没钱的日子吗?”
邱婵停住脚步,江晨濡转过身继续问她:“没钱的日子,你有过过一天穷日子吗?”
邱婵仍背对着江晨濡,她看着酒柜,玻璃反射出一个偷听的影子。
游戏开场了。
“我试试,”她的语气很雀跃,“我说勾引仝溪白。”
-
后天的音乐会虽然主角是邱婵,但最紧张的却是江晨濡。
他马不停蹄地拜见每一个商业伙伴,事无巨细地检查邀请名单,甚至连场馆空调几度都要管。
邱婵想:他要是能把精力放在公司上,姑姑能趁虚而入吗?
上流社会最爱打着幌子干些下流的事。邱婵从十岁拿到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第一名后,就开始在江晨濡的要求下开音乐会,底下坐满歪瓜裂枣、大腹便便的有钱人。
十八岁前的邱婵觉得自己像被玻璃罩住的精美瓷器,每个人都要过来看一眼,真情假意地夸一句。
成年后,这个瓷器被拿了出来,待价而沽。
拿不下仝溪白,还会有一个低一档的王溪白,再不济,便是低低一档的陈溪白。
音乐会入场半小时前,邱婵接到了仝溪白的电话。
“你来了吗?”
“嗯。”
“我马上过来。”
仝溪白站在空无一人的音乐厅,拾级而下,突然幕布拉开一角,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东张西望看了一圈,终于锁定了他。
两人对视,仝溪白做深呼吸准备迎接……
“溪白哥哥!”
迎接这肉麻的称呼。
仝溪白抬手,跟她打了招呼,看她从红丝绒幕布里走出来,穿了件一字领,细肩带,高低摆绸缎白礼服,让他联想到红梅白雪。
她一靠近,仝溪白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和口红颜色类似,略甜的微醺樱桃。
四年没见,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尴尬,主要年纪小的那位很活泼。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邱婵睁着大大的眼睛观察着他,其实脸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帅脸,冷涧深雪,高岭之花,真正变的是目光,眼镜片是薄薄的冰层,过滤掉了温度。
“变更帅了。”
仝溪白直觉这是假话,三十岁的老男人靠一些经验能分辨出来。
“为什么叫我提前过来?”
邱婵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拉他往前走。仝溪白的视线跳了跳,三十岁老男人的心脏受到了惊吓。
她的手心正正压着他的桡动脉,仝溪白控制住自己的心跳频率,很想松开,声音却变得犹豫:“你干什么……”
邱婵扭头:“我们去台上啊,在幕布后面藏着。”
“为什么要藏着?”
“你好多为什么,”邱婵掀开幕布,走到钢琴边,松开了他的手,“我先回答第一个为什么,因为我的音乐会很无聊,知道你是大忙人,提前为你弹一个我喜欢的曲子,听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为我弹一个你喜欢的曲子?”仝溪白无奈地笑了下,“不能听我喜欢的吗?”
邱婵坐在钢琴前,冲他眨了眨眼睛:“你想有点曲子的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