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报了名参加珞大的特招考试之后，南书梦就很少在学校见到夏奇光。她大部分时间在滑雪基地训练，隔三差五会趟回学校，拿最近发的卷子或者找各科老师解答不会的问题。

当然，她每次回来都不忘给南书梦带东西。提神醒脑的热咖啡，手上旋转的解压玩具，还有用塑料模具捏的小雪人。

高三的学习生活虽然乏味，但耳边唱着歌给她解闷的小夏，和拥有哆啦A梦口袋的夏奇光，都让南书梦阴沉苦闷的日子里有了光亮。

“同桌，明天我回来上学，不去训练了。”

夏奇光从书包里掏出她的装备，便签纸、笔记、练习册、还有南书梦送的运动水杯，一样一样把书桌上塞得满满当当。

“什么意思？”

滑雪这件事她帮不上忙，又担心夏奇光压力太大。每次见面，南书梦从不在夏奇光面前提特招的事，就连具体的考试时间都没问。

“我考试过了，明年高考只要上了一本，就能去珞大了。”

夏奇光此刻的表情，平静得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比起握起笔在纸上答题，滑雪对她来说，倒是轻松如探囊取物。

倒是平时从不喜形于色的南书梦，此刻激动到站了起来：

“考试过了？！你可以去珞大了！”

“是啊。”

小夏，你听到了吗？

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仅成功留在了国内，还可以去很好的大学。

当然，你肯定也能毫无悬念地活过21岁。

南书梦和夏奇光还没多说几句，就看到班长魏清妍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南书梦，高考意向统计表你还没填。”

魏清妍负责收集一班每位同学的预志愿，根据他们填的学校和专业，下周于萍会按照每个人的成绩和想法，进行一对一谈心。

“哦，我……”

她这句“我还没想好”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夏奇光就抢了先：

“她和我一样，去珞大。专业你随便写吧，要不和我一样，选英语。”

夏奇光虽然走的是体育特长，但实际所学专业不受限制。大部分专业她不感兴趣也学不明白，就按自己目前的想法，选择了最擅长的英语。

“好，那我帮你登记了。”

魏清妍在本子上记下，又过去另外一组收集了。

“同桌，你会和我一样，去珞大的吧？”

那天被于萍通知重新获得考试资格，夏奇光跑到徐泰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出来是南书梦帮她重新提交的报名表。

很明显，南书梦希望她去珞大。

她们高二时的约定还算数，只要她能考上大学，她们就能在一起。

那上同一所大学，是毋庸置疑的事。

南书梦却真的还没想好。

让她慎重考虑的原因，无疑还是家里那个望女成凤的妈。

一方面，作为独生女的南书梦不能离家太远。南正明和谢华辛苦了半辈子，不管是读大学还是工作，她都有留在身边尽孝的义务和责任。

另一方面，高考又是摆脱谢华控制的绝佳机会，如果她去外地读大学，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应该会比现在开心很多。

看着夏奇光充满期待的眼神，南书梦心里的天平也渐渐倾斜了。

“嗯。如果考得上的话，就去吧。”

和小夏上同一所大学，和她共同经历这四年的一切，看她如何打败既定的命运，这或许是南书梦作为朋友，能够做到最好的见证。

晚上，南书梦回到砂锅店。

南正明照例给她端来最爱的酸菜肥牛砂锅。天气冷，南书梦特意多舀了几勺辣椒。

才坐下吃了几口面，还没等她提预志愿的事，谢华就主动找上了门。

“梦梦，我听说你李姨说，桉大和桉理工去七中招生了？”

李姨在菜市场卖牛肉，谢华总从她那里进货。她儿子和南书梦一届，在隔壁二班，也是明年高考。

“嗯。”

“你去了没？”

“去了，面试挺顺利的。”

“那就行。这俩学校先做保底，最好还是去省城的榆大。”一向未雨绸缪的谢华开始考虑选专业的事，“专业的话学金融吧，金融好，以后在写字楼里工作，赚钱多。”

南书梦对专业倒没什么意见。

对大多数家庭而言，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对专业的选择还完全停留在字面意义的理解上。金融、经济这些“高大上”的专业，在2007年的谢华看来，是最能和“钱”途挂钩的字眼。

她只是在想去珞大的事要怎么说。去外地读书，还是先给谢华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妈……那珞大呢？”

南书梦试探着问。

“珞大？”

珞大和榆大同为985，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如果南书梦去了珞大，谢华想要见到女儿，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珞大挺好的，就是离家远了点。还是榆大好，安稳。”

省外的学校完全不在谢华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南书梦的提议，说了等于没说。

“明天问问你们老师，榆大有没有来七中特招之类的项目，你前两学期的成绩不差，没准能申请加分之类的。”

“哦，知道了。”

沟通失败，早在南书梦的预料之中。反正离正式填报志愿的时间还早，她没打算和谢华争辩。

南书梦闷着头吃完面，回到阁楼里。

“梦梦，其实……你不和我考同一所大学也可以的。”

小夏说。作为清醒的成年人，她知道不管结局如何，她和南书梦的羁绊，终究会在三年后的那一天画上句号。

就算南书梦和谢华会吵架、会有矛盾，但她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关系。等自己离开后，南书梦需要独自面对大人的世界，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没有插手这件事的资格。

“为什么？你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不是。我不想让你和咱妈吵架。上榆大也是一样的。”

“那你不怕上大学后我们不在一起，你又有其他想法，偷偷跑去法国滑雪吗？”

“我……”

小夏知道南书梦说的是对的。

她当然怕，但她不能总是自私。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在纵容自己接近南书梦的同时，也害怕南书梦会心动。

一个人的独角戏，她还可以接受黯然收场的结局，那两厢情愿呢？

今天南书梦难得没有熬夜做题，她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听着FM95放的轻音乐发呆。小夏也一样，自从她知道自己对南书梦的心意之后，难眠的日子明显多了起来。

她们都有各自的心事。

“小夏，你现在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能和我说说吗？”

南书梦突然打破了静默。

“嗯……你是想问三年后有什么变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吗？”

关于这点，小夏已经和南书梦说过很多次了。三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又一直生活在国外。除了全国房价飙升，说不出什么太新鲜的东西来。

“不是。我是说你每次回去，都说去办事情了，是什么事？”

因为小夏时不时会出现“掉线”的情况，她之前了解过，除了现在和她共享一个身体的时间，小夏还会回到自己原本在的时间线。

按理说，她在那边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要办才对。

“梦梦，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有一点好奇。”

一向乐于分享的小夏这一次却沉默了。

她要怎么和南书梦说呢？

说她明明有意识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说她能听到夏黎叫她的名字却无法回应？说她即便想哭都无法流出眼泪，只能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入睡？

自从躺在病床上那一刻起，她前所未有地害怕醒来。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夏奇光，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能够感知一切，却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

“也没什么事。你知道我现在是植物人，植物人也要吃饭喝水的嘛。”

用最大程度的乐观掩盖绝望，这是夏奇光仅有的能对抗命运的方式。

“你能尝到食物和水的味道吗？”

“能。”

事实上她胃里插了胃管，每天通过鼻饲续命，不可能通过舌头尝到任何味道。所以才会在接替南书梦身体的时候，对食物那么渴望。

“那你要接受治疗吗？”

“嗯。我在的医院是全法国最好的医院，我爸妈有钱，会给我动手术。”

夏芷和傅尧是来看过她一次，只不过他们商量好医药费的分配后，就又像小时候一样，把她一个人再次丢在了异国他乡。

在她不算清晰的感知里，只有夏黎一直陪着她。手术做了好几次，针打了一大堆，也没见什么效果。在医生的建议下，转去了观察病房静养。

“那……小夏，你会觉得疼吗？”

“不会。”

身体的疼痛，远没有心里的痛苦难捱。

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不觉得疼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干嘛骗你？当然是真的。梦梦，如果没有认识你，日子只不过会一点无聊而已，不过也能凑合过。每天躺在床上，不用学习不用比赛，还能看电视，听音乐……”

小夏在说谎，南书梦也知道她在说谎。

可她不忍心再戳穿了。

她以前总觉得小夏幼稚，比学校里的夏奇光还不像个成年人，现在才知道，这不过是她强颜欢笑的伪装。

南书梦没再说话。泪水从小夏看不见的眼眶里流出来，打湿了整片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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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南书梦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找班长魏清妍。

“班长，预志愿的表，你交上去了吗？”

“还没有，还有几个同学没报上来。这些人，高考志愿都不积极，不知道还能对什么上心。”

身为班长，魏清妍只能和同为好学生的南书梦抱怨抱怨。她从文件夹里抽出表格，按照字母顺序从上到下找南书梦的名字。

“南书梦……哦，这里，你要改吗？”

“嗯，帮我改一下吧。”

“你不去珞大了？不是和夏奇光约好的吗？”魏清妍知道她和夏奇光关系好，便多问了一句。

“不去了，我家里不同意。”

“好吧。”魏清妍拿起笔，“改哪里？”

下定了决心的南书梦，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榆大，医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小夏：我一点儿也不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