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一时哽住。

——高中的时候，柏乔算是风云人物。

成绩好，长得也漂亮。

高中第一次考试结束后，她的作文被老师打印出来，全年级传阅。

那时林挽正在复盘自己的数学试卷，拿到作文后随手放到了一边，等到她复盘完试卷，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作文上的那一句——

“且纵马长歌，无惧岁月山河。”

时过经年，林挽已经记不清那篇被传阅的作文主题是什么，但对这句话依旧印象深刻。

她那时想，这个人还真是疏狂。

此刻，林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才是她和柏乔的第一次见面。

在见到这个人之前，她先见到了她的文字。

她们那个时候是一样的人。

一样觉得世界是那样的触手可及，而岁月又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东西？

如今雨打窗棂，宣告那个时候的她们正式死亡。

她们坐在这里，像是缅怀。

她们长大了，长成了不成功也不快乐的大人。

林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移开视线，兀自舒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让气氛放松一点，但，能说什么呢？

站在柏乔的角度来看，她说什么都好像是废话。

柏乔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主动开口终结了这次算不上约会的约会：“谢谢款待，时间不早了，我们也都各自回家吧。”

林挽抬头，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道：“你有地方去吗？”

话音刚落，林挽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匆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雨下的还挺大的，你怎么回去？”

柏乔轻笑了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回去？”

“我？”林挽眨了眨眼睛，伸手指了指上面，“我直接上去就可以了。”

吃饭的地方是林挽定的。

林挽住的小区靠近医院，一楼的地下室被改成了家庭式小餐桌，菜品丰富，价格合理。

不适合招待客人，但柏乔应该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浑身湿透的样子。

“那个，”林挽慢慢收回手，尽管心里已经逻辑自洽，但还是没有跨过那道坎，“不应该在这里招待你的。”

柏乔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林挽忙拿上伞追了出去：“等一下——”

林挽的手拽住柏乔衣角的瞬间，湿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了过来——

柏乔顿住。

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微颤了下，转瞬即逝，恍如落入土地中的雨滴。

林挽的注意力都在她未干的衣衫上，她收回手，准备说的话更改为：“你家离这里远吗？要不到我……”

“不远！”

柏乔的音量陡然升高，楼道内原本暗着的灯骤然亮了起来。

她顿了下，说：“很近，过个路口就到了。”

不等林挽再说什么，柏乔像是战士一般，冲进了雨幕中。

“哎——”

林挽目送着她的背影与黑夜逐渐融为一体，拿着伞的垂了下来，她看了眼伞，喃喃道：“至少，把伞拿走啊。”

“雨还没有停啊。”

——

之后三天，正如天气预报中说的那样，阴雨连绵。

林挽则用睡眠和短视频填满睡眠之外的时间，之前没能学会的撒谎，如今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对父母张口就来。

唯一的苦恼是：要不要回人事的微信。

人事一直在联系她，让她回公司走一下离职的流程。

林挽都是已读不回。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态度会给人事的同事带去麻烦，但除了已读不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做完这件事后，说没有后悔是假的。

但假若时空回溯真的存在，林挽回到那天下午，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她内心深处的逃避，也是真实的。

——自己当时是不是太惹眼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就忽然爆发了呢？

“啊！”

林挽把脸埋进枕头里，手紧攥着手机：“杀了我吧！！！”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林挽深吸了口气，翻过身，解开手机开始敲键盘：【才看到消息，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今天下午过去可以吗？】

人事的回复很快：【可以的，您下午5点半过来就行。】

“啊！！！”林挽感觉自己快哭了，但还是秒回到：【好的，谢谢姐姐~】

“我为什么要这样！”

林挽把手机扔到一边，两眼一闭，成功把自己气笑了。

人事很贴心，时间是快下班前的半个小时。

但领导很不贴心。

林挽和人事掰扯完，回到自己部门的时候，平常这个时间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工位，此刻满满登登——当时的那位领导亲自坐班。

那一瞬间，林挽觉得他是故意的。

但是没有证据。

她挣扎了下，最后还是为自己的面子，绕过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周围的键盘声没有停过，林挽甚至恍惚了一瞬：之前大家也都是这样勤勤恳恳？

从前并不重要，此刻每个人都像是陀螺，在名为职场的角斗场上拼命旋转着，以此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除了她。

她是棋盘中被吃掉的棋子。

林挽心中升起了一股羞耻感。

她摇了下头，像小时候没有考到父亲满意分数那样，幅度很小，唯恐再换来一声嘲讽。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刚转过身，领导出声叫住了她——

林挽心中没出息地升出了一阵窃喜，这阵窃喜又火速被浇灭。

“电脑放下就行。”

林挽看了眼怀里的电脑，这是当初入职时候公司的电脑，之前的人离职都是自己拿去还给人事。

“不拿去人事吗？”林挽试探问到。

“不用。”

林挽依旧困惑，但还是把电脑放了回去。

这个困惑在她刚刚走出办公室，便得到了解答——刚和她谈完离职的人事仿佛没有看到她，推门进入了办公室。

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领导在看到小姑娘的瞬间，常年不苟言笑的棺材脸，努力挤出了堪称和善的笑容。

——啊，怪不得他今天在呢。

小姑娘坐到了原本林挽的位置，打开了林挽放下的电脑。

她的眉眼间仍有稚气，那是灵魂依旧鲜活的证明。

林挽想起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的。

她在这个岗位上三年，被取代却只需要三天，或许三天也不需要。

林挽苦笑了声。

雨比她到的时候大了些。

林挽坐在公交车上，订了排名第一的饭店——

吃顿好的，就当庆祝了。

至于庆祝的是什么，林挽强迫性忽视了。

—

林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柏乔。

再次遇见柏乔的场景，相比三天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柏乔身上的衣服没有被雨浇透。

但是上面全是油渍。

坐在林挽对面的男顾客亦然。

领班几乎跨越了半个用餐区，飞速到了“事发现场”。

她先将惹事的柏乔推到了自己身后，面对男顾客是满分的笑容加抱歉，外加补偿措施，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林挽瞄完了全过程，不禁感叹：怪不得人家工资一个月能开到那么多。这个反应，这套话术，这份钱，挣得理所应当。

安抚好“上帝”后，对惹怒上帝的“堕天使”，领班就没笑脸了。

转身的瞬间，她的表情随即冷了下来，速度堪比川剧“变脸”。

林挽的角度能看清领班的唇语，她说:“出来一下。”

林挽犹豫了下。

她拿起筷子往嘴里又塞了几块肉，然后，稍上手机跟了过去。

两人到了店外，正门侧面，没有灯光的地方。

林挽刚刚靠近，便听到领班语气里明显的不耐烦：“我带你已经三天了，你每一天都在给我惹事儿。端菜，只是端个菜啊!我刚上幼儿园的闺女都能办的板板正正。”

柏乔没有说话，林挽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领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心的川字又深了几分：“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工服才三天，就已经皱皱巴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你这是上班的态度？！”

刹那间，林挽像是被一箭击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性，径直走了过去，横在了中间。

柏乔看清是她的瞬间，眼神闪过一丝错愕——

林挽一把拽过她，护到自己身后，对领班气势汹汹道：“她是上班又不是上供，您想要什么态度？”

领班没料到林挽会半路杀出来，看向柏乔：“你朋友？”

不等柏乔回答，林挽抢答道：“我是她的谁跟您关系很大吗？”

林挽扭头，低声问柏乔道：“你工服里面还有衣服吗？”

柏乔刚点头，下一秒，工服就被林挽脱下来了——

“衣服还给你！她不干了！”

林挽边拽着柏乔往店内走，边继续道：“不是问我是谁吗？老娘是你家上帝！”

半分钟后——

被柏乔泼了一身油渍的顾客，望着穿着便服、坐在自己对面的柏乔，一时怔然。

林挽闷头往嘴里塞着肉，察觉到对方视线后，一记眼刀瞪了回去，柏乔侧过脸，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嘴角上扬着。

“好了。”

“什么好了……”

林挽闻声转头，柏乔微凉的手指隔着纸巾轻拭过她的嘴角——

“我的工作被你搞丢了。”

柏乔收回手，浅笑着望着她，悠悠说，“怎么办？我还有债要还。”

林挽垂眸，放下筷子，对上了柏乔的视线：

“我还不起三百万，柏乔，你和我回家吧。”

柏乔微怔。

林挽的声音很小，却足够她一个人听清：

“我家过一个路口就到的地方，只有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林挽：怼人也要用敬称的小可爱一枚呀~

她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她是出门在外要有礼貌的忠实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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