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的回复很快，“OK”手势的表情包后，跟了一句宛如间/谍接头简洁的“地址”。

林挽输好地址后，准备发送前的一秒，想了想，又退出了界面，打开了导航，定位到了谷芽市区，最后把距离车站最近的快递接收站点的地址发给了林菁。

林菁女士并不是“自己人”。

林挽清楚自己不可能躲一辈子，但如果有可能，她还是希望面对问题的那天可以再晚一点。

收到地址后，林菁女士大概是没有怀疑的，秒回的“收到”。

钱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

尽管存在着风险，但林挽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开心，中彩票了？”

林挽循声转身，柏乔双手环在胸前，肩膀斜靠着门框，没站相的站姿倒是和她讲话时懒散的声线莫名相配。

林挽没直接回答，视线先绕过她瞥了眼客厅，苏语和姜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了，林挽不由得惊了下：“苏语和小早什么时候走的啊？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柏乔舒了口气，并没有改变站姿：“小早犯食困，你刚去洗碗，她躺下没两分钟就睡着了，苏语又疼她闺女疼的不行，小心翼翼抱起来，蹑手蹑脚走了，”

说着，她垂眸无奈笑了声，吐槽一样总结说：“希望回家路上不会被热心群众以为是牙花子来偷小孩了。”

林挽想象了一下画面，虽然不道德，但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干嘛不直接让苏语把小早抱到二楼，等孩子睡醒了再说呗，这一路抱回去，苏语得多累啊。”林挽说。

柏乔怔了下。

林挽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怔然，但也只一瞬间，柏乔又耸了耸肩，声音有些黏黏糊糊地喑哑，淡然却理直气壮：“刚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等林挽调侃，柏乔斜睨了她一眼，抢先道：“姜早去咱们床上，咱们俩今晚睡哪？那床放不下三个成年女性，你想体验体验睡地板？”

林挽知道柏乔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但她也乐于配合她胡说八道：“嗯，专家不说了嘛，睡硬床板对腰椎好。你我这两把经受了十二年应试教育摧残，外加小十年工作，以及咸鱼般沉迷电子产品摧残的老腰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注意注意吧，不然到时候轮椅都只能花高价买磁悬浮的。”

柏乔仰面笑了声，直起了身，姿态却依旧是懒惫而松弛：“磁悬浮的轮椅，你还挺会想。”

林挽就当这是夸奖了：“想象力一向都很丰富。小时候最爱写的作文就是《二十年后回家乡》，我那个时候写的这篇作文还在市里得了二等奖呢！”

柏乔点了点头，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微微挑眉，无声但是递上了话头。

林挽舒了口气：“然后我后来发现，我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我当时写二十年后孩子们上课都不需要到教室，通过电脑便可以实现在家学习，结果不用二十年，甚至没用十年，初中刚毕业，高中开学前重点班三天的集训课，就是线上课。”

柏乔失笑，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么看，磁悬浮轮椅也指日可待，那我希望它可以再高级一点，脑电波控制，我懒得动手和动嘴呼唤ai助手。”

“不错不错，”林挽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自顾自坐到了暖炉旁边暖手，“想象力进步卓越，永远的第一名柏小姐十分可教也。”

“谢谢林老师，是您的悉心教导才能让我进步斐然，”柏乔也懒懒地坐了过去，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悠悠道，“所以，林老师，你刚才在厨房傻乐什么？”

林挽抿了下唇，最终选择告诉柏乔：“柏乔，我们有钱了。”

柏乔的手极为隐秘地顿了下，她望向林挽，视线相撞的瞬间，林挽脸上绽开了一个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包袱的笑：“我妈会把我的那张卡寄过来，地址我填的是市里汽车站附近的快递接收点，到时候到了需要我再去取一趟。”

“除了有点麻烦，别的问题暂时没有。”林挽耸了下肩，说。

柏乔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她，问：“没有和叔叔打声招呼？”

林挽把橘子分成两半，一半又递回了柏乔手里，然后低着头，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闷嗯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这橘子有点酸，做果酱怎么样？”

——她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地去主动联系赵永和。

或者说，从她和赵永和之间的裂痕被彻底暴露出来后，林挽便下意识逃避会与赵永和产生正面交锋的一切时机。

逃避的同时，讲不出缘由的羞耻会在她的心上重重地落下一脚——

压抑的，憋闷的，又是无可奈何的。

仿佛漫长冬季里，长久的阴天中，阳光终于穿透云层，人们在欢呼庆祝阴郁的终结，阳光却在林挽探头张望的瞬间又潜藏了回去。

阴郁再次被按下了前行健，众人难言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应该怎么办？

她要为光束的再一次潜藏负责吗？

可阳光从不是坏天气就此终结的标志。

林挽知道自己没有要满足所有人期待的义务，但当她真的站在赵永和面前，面对赵永和不解的视线，耳边是他每一句嘶吼之后的那怒她不争的叹气声，这些她早就明白的道理消失在了她的脑海中。

但她做不到顺从。

她已经长大了。

于是结局，

她沉默地转身，停在原地，

背对着情绪各异的视线。

林挽知道，这些事总需要一个交代。

她没有满足父母全部期待的义务，但她与父母并不是决裂。

林挽与赵永和之间的问题并不特立独行，这问题几乎贯穿了林挽在内的大部分同龄人。

唯一特别又别致的存在是她面对这问题做出的反应——

辞职、搬家、逃走。

年少时候幻想过的离家出走，在二十五岁这年正式落实。

想到这，林挽轻笑了声，方才积压上心头的难言情绪也随着这一声笑疏解了大半。

这是林挽的第二个优点：

会被情绪困扰，但不会陷入情绪陷阱。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答不出的问题，时间会给出一个最合理的答案。

柏乔没有再追问什么，她尝了一瓣橘子，其实不酸。

林挽口味太甜。

“不甜的话，做果酱也不合适，”柏乔说，“橘子是苏语拿过来的，就几个，也不够做果酱。”

“正好过几天去市区那边，多买点回来做。”她说。

林挽抬眼，斜睨了柏乔一眼，学着她方才的语气揶揄道：“中彩票了，这么豪气，要去市区买城里的橘子了？”

柏乔被她欠嗖嗖的样子逗笑了，她本身也没准备遮掩——

“跟中彩票差不多。”

林挽凑近才看清柏乔的手机屏幕。

界面是她和苏语的界面，聊天内容并不多，最新的一条是二十分钟前，是一笔转账。

苏语转给柏乔。

三万五千元整。

这是苏语个人这一年收入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是留着过年和明年姜早上学的费用。

转账的备注是：不着急，好好干，慢慢还。

刹那间，林挽的胸口仿佛被浸泡在了水里，空气被密封，粒子在躯体内四下乱窜，最后找到了眼睛作为出口，眼眶便酸涩了。

林挽深吸了口气，把那酸涩压了下去，声线却忍不住颤了下：“ 你告诉苏语，我要做什么了？”

“不是你要做什么，”柏乔收起手机，轻描淡写地纠正她道，“是我们要做什么。”

林挽望着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和人家借钱，总要告诉人家我们要这笔钱做什么，借条我写好放到姜早的口袋里了，”柏乔说，“直接给苏语，苏语不会收的，但，这些总要写一个给人家才好。”

\"嗯，\"林挽点了点头，她看着柏乔，没什么征兆地笑了下，最后无奈伏案，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在撒娇，“我感觉我现在就算和我爸面对面battle，都不会有此时此刻心里翻江倒海程度的千分之一大！”

柏乔注视着她，唇角微微上扬，轻舒了口气，尾音轻松：“是嘛，那可怎么办，殊途同归了。”

“柏乔，”林挽直起身，喊了她一声。

柏乔应了声，不等她讲出想说的话，迎上林挽的视线瞬间，她下意识顿住了——林挽扣住了她的手，眸光灼灼，语气坚定地一字一句说：“第一次是经验教训总结，这一次，就算再难，我，不，是我们。”

“柏乔，我一定会让我们赢的。”

——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呢？

柏乔曾在之后的岁月中无数次回想起这句话。

包括讲出这句话时，林挽的语气，被暖气烘的泛红的耳垂，那无比柔软的手心离开后，残余在手背上的淡淡柑橘清香，也一同刻入了脑海中，成为了她对这段背离原则的“回归”时光中的重要轴点之一。

我一定会让我们赢。

这话仿佛是只属于少年们的勇气勋章。

而柏乔，是连少年时代都与缄默为伴的人。

这话和这“回归”一样，与她的原则不符，与她对世界规则的认知相悖，这是一句会让她觉得不真实，甚至肉麻到发笑的话。

可林挽说了。

没道理的，

可她就是信了。

她说，好。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柏乔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最后的一瓣橘子递给林挽：“我的这半边好像比你的甜。”

“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我哈特软软（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