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压很低，林宥齐为首的一帮小哥跪在左边，崔如诺跪在右边，泾渭分明。
太子坐在上首，我的手被包成猪蹄，坐他旁边。
太子不说话，气势深沉威严，我不知道说什么，坐旁边装淑女。
终于林宥齐忍不住，磕头请罪：“属下办事不力，竟然让叶小姐受伤，请太子责罚。”又一个头磕在地上，掷地有声的，听着好疼。
他身边的其他侍卫也跟着请罪，都纷纷说自己失职，不能只责罚林宥齐一人，请太子明察。
我看了右边的崔如诺一眼，一个人跪着，没有人替他求情。
他抬眼看见我看他，竟然笑了一下，我赶紧移开眼睛。
“宥齐，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太子终于说话了。
“属下粗心大意，只顾着逞凶斗狠，没保护好叶小姐。”
“孤一向认为你做事稳重，世家子弟中难得的可造之材，没想到还是过誉了。”
林宥齐的头低的更低了，恨不得额头和地面长在一起。
“保护一个小姑娘都不能胜任，之前跟孤所求的还能应允你吗。”
林宥齐猛的抬头：“殿下！我知错，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来林宥齐有很重要的事要求太子，如果因为我这个小小失误就丢掉机会就太可惜了，我有点抱歉的看他。
“领军需要的是将才。”太子淡淡的说；“跟如诺打起来，你这个头领走了，手下侍卫竟然如一盘散沙，最重要的小雨没有人保护，是你这个首领没有威信，还是你的副手心怀不满，故意给你难堪？”
其他侍卫也纷纷低头。林宥齐被点醒，大声回到：“是属下做事没有章法！属下谢太子殿下指点！”
“嗯。”太子点头：“到底让小雨受了委屈，孤让人打你十板，小惩大诫，你可有怨言？”
“没有怨言！”林宥齐竟然还很高兴，太子让起后还冲我作揖：“叶小姐，是我对不住你，请你原谅我的失职之罪。”
“林公子客气了，本就是意外，你也不能预料。”真的是意外，谁也没看到我手怎么伤的，发现时就流血了。
等林宥齐告退走了，太子又开始料理崔如诺。
“起来吧，如诺。”
崔如诺懒洋洋的站起来，等着听训。
“跟小雨道个歉，然后去领罚吧。”
崔如诺也冲我作揖，说叶小姐对不住，一时激动冲动了云云。
“如诺，你也该收敛脾气，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无赖。”到底太子还是跟崔如诺亲戚更近，说的话也更家常。
“我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崔家公子，他们这样对我也正常。”
“如诺！”太子警告的声音。
崔如诺一点不惧，直视着太子的眼睛：“表哥！谁还把我当崔家子弟了！我一个外室之子，进崔家都是你帮我的，在外面还摆什么世家公子的款儿，谁把我当回事！”
天哪，我听到了什么，崔如诺不是崔大夫人亲生的！
“孤把你当回事。”我还没震惊完，太子的话又让我震惊一把。
“孤把你当回事。”太子又重复一遍。
崔如诺倔强的头扭向一边。
“如诺，抬起头看着孤。”太子像个宽容的长辈一样柔声说。我看见崔如诺的脚动了动，但还是没抬头。
“我知道你从小不受重视，难免思虑心重。”太子甚至换了自称：“但是如诺，表哥觉得这反而是好事，崔家庞大复杂，你在锦绣堆里长大，难免受限于内宅，看到刚才的林宥齐了吗，理所当然的以为谁都会站在他一边，不知人心险恶的世家公子。”
“可他有长辈的重视，会给他保驾护航，整个家族的智慧都会给他。”
“是啊。”太子笑了：“但是如诺，你的背后有孤啊，孤给你保驾护航，比不上你的崔家吗。”
“坚强起来吧如诺，如果你不能战胜自己的魔障，表哥该怎么帮你呢。”
崔如诺不知道听没听劝，反正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走了。
太子喝了一口茶，转头看见我盯着他，笑问我怎么了。
“殿下，你为什么对崔如诺这样好，难道他很招人喜欢吗。”
“那小雨觉得，孤更看重谁一些？”
嗯......我认真思考起来，要说林宥齐吧，太子还提点他，可能将来还会委以重任，可对着崔如诺，太子更亲近，还耐心劝导他，这是不是更看重呢，我也想不明白了。
“殿下，我想不出来.......”
太子笑而不语，看看我被包成猪蹄的手，问我还疼吗。
“不疼了，那个太医也太慎重了，一点伤给包成这样。”
“这些孩子也是不堪大用，是孤考虑不周。”
我怎么敢当太子这样客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他们挺好的，人太多他们也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家的女孩子还有红颜祸水的潜质，让各位青年才俊折腰啊。”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马上反驳到 ：“怎么能是因为我呢，明明是他们自己有积怨，性子上来拿我当由头。”
“哦？”太子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看如诺和宥齐像是对你有意，怎么小雨不觉得吗？”
“不怕太子殿下笑话......”我不好意思的说：“林宥齐可能有那么一点，崔如诺嘛，以前我疑心他有，现在确定他没有了。”
看太子神色是让我接着说下去，我撅嘴道：“那个崔如诺，我都要摔倒了，他还只顾着和林宥齐打架，甚至隔着我还要和林宥齐打，都不顾我会不会受伤，我看他喜欢林宥齐还差不多！”
听到太子笑声，我才惊觉，竟然把自己隐藏多年的喜好说出来了！
偷偷看太子，不像生气的样子，我赶紧闭嘴，多说多错，我不说了呜呜。
“多少人自诩聪明，还不如我们小雨看的透....... ”
“啊？”不训我，还夸我？
“就这样无思无虑很好，想得多反而误入歧途。”
是在说我没心没肺吗？
“去找你姐姐吧。”太子微笑，“让她看你无恙，好安心。”
我走在路上，觉得心好累，走了那么多路不说，手又伤了，果然还是窝在东宫不出来的好。
等我被拽进某假山后面，我更心累了。
崔如诺像个问题儿童一样，沉着脸站我面前，还一句话不说。
拜托，大哥你这样很违和诶，你不可一世，恶劣嚣张的嘴脸呢，在太子面前哭闹撒娇过后就放弃了吗。
还是不说话。
“我说，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不说话。
大哥你又不是李承俊，不说话这招对我不好使知道吗。
“我走了。”
“对不住。”终于说话了。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无妨，你不是已经受罚了。”
“你还是对我很冷漠啊。”崔如诺眼里闪着恶劣的光芒：“你说，我要是去跟表哥说爱慕你，想娶你，他会答应吗。”
这人.......就不能对他有一点期待。
“你不会去说的。”我干脆站定，学着他双手抱胸，“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发现了啊。”崔如诺脸上表情突然一变，忧郁且惆怅：“对不住，那些人总是嘲笑我的出身，又嫉妒我得表哥看重，总是挑衅我。”
他这么郑重其事，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更何况，出身不好的孩子从小要受什么讥讽，我也是懂得。
“所以陪我坐一会好吗，我不知道该跟谁说。”眼前的少年更忧郁了，谁见谁怜
“不好吧，我还要嫁给李承俊，你这样我很难做的。”
“哈哈哈。”崔如诺爆发出一阵大笑，忧郁也不装了：“你可真不好糊弄，平常我这么一说，那些贵族小姐都上钩了。”
我看着他那张出众的脸，是啊，感谢你有个好皮囊吧，再装装可怜，谁不同情心泛滥。。
“诶，叶灵雨我问你。”崔如诺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说起来咱们两个小时候处境还有点相同，你爹把你扔在外面好多年吧，是不是特别偏爱你姐姐？那么多攀高踩低，无耻的小人，我每次想到都夜不能寐，你怎么就能若无其事，心平气和的过日子？我真是看不惯！”
“首先我要纠正你，爹就算偏心姐姐也没什么好怨愤的，我姐姐值得。”
眼前的少年面露不屑，等着我说下去。
“其次，关于为什么，大概因为我和你追求的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只求那些欺压我的人有所顾忌，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烦我就好。而你，不但要他们闭嘴，还想凌驾于众人之上，最好让他们跪地求饶。”
“呵。”崔如诺嘲讽出声：“所以你高风亮节，我是阴沟里的老鼠，想法都上不得台面，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不。”我认真的说：“这些人太可恶了，只会欺凌弱小的我们，你好好干，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觉得自己孤苦无用。”
曾经无助的我，只会大声嚷嚷，想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和痛苦，可是没有用，放声大哭只会让人更加践踏。
“你还真是表里不一，李承俊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人有很多面的，你在说什么啊，还有，你问我那么多，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邀我去玉新坊，还暗示在追求我？”
“我是想追求你啊。”
“你真不厚道！现在还这样！”
面前的少年笑出一口白牙：“真的，我就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真是恶趣味......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回家你很高兴吗。”
“高兴啊。”崔如诺脸上出现如梦似幻的表情：“你是李承俊的光辉所在，我娶了他最爱的姑娘，他还耀眼吗。”
“什么所在？”
“叶灵雨，从小看着他们天之骄子无忧无虑的，你什么感受？想想李承俊，想想你姐姐，我们还在忍受流泪的时候，他们呢，父母手心儿里捧着，金尊玉贵，站在云端上一样，偶尔垂下眼睛来看看你，都是居高临下的。这样长起来的人，他们回忆过往都是笑着的，不像我，爬的再高，踩下再多的人，都是曾经的可怜虫！”
我看着他有点扭曲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如诺满脸快意，盯着我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敢说不是吗叶灵雨，就因为他李承俊爱你，野丫头马上就变成王都名姝，你说，你不是李承俊的光辉所在吗。”
“啊......”我长出一口气，“你郁结于心，都说出来发泄一下也好，不过以后不要这样轻易说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崔如诺目光转向刚才跟我进来的小宫女，人家正紧贴着假山站着，瑟瑟发抖，看见他恶狠狠的目光，捂住嘴拼命摇头，眼泪花都快飙出来。
我赶快解救小美人：“你休想灭口！自己口风不严，说个精光，你要下毒手我就去告发你！”
“你倒心善。”崔如诺不屑的哼了一声，看来是发泄爽了，竟然真的没动手。当然免不了威胁几句，小宫女点头如捣蒜。
崔如诺抖完威风，把头转向我：
“放心吧，我有准备，没人听到。走吧，耽搁时辰长了，会有人找你的。”
合着你就是憋得狠了专门找场地发泄啊。我赶快就走，最讨厌听别人的秘密了。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走回去，看到他还站在那里，如木胎泥塑，一动不动的。
“诶，崔如诺，我也不想管闲事，但劝你还是听你太子表哥说的话，这样下去魔障会拖垮你的，看在曾经和你同病相怜的份上，就说这一次。”
说完我就真的走了，拽着小宫女一起。
这一天真是过得跌宕起伏，我看看边上沉默的小美人，柔声劝她：“你放心，我会让姐姐把你调到内宫去，崔如诺手伸不了那么长。”
小美人怯怯的点点头，眼睛里还有泪花闪烁。
真是小可怜，好好的当差，偏遇到崔如诺那个恶霸，所以说我不愿意听任何人的秘密，又麻烦又没用。
“小姐.......”小宫女终于不再落泪，小小声叫我。
“嗯？”我用更温柔的声音回应她。
“您要跟崔公子相好，不要三殿下吗？”
“什么？！”
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刚才不是也在那里，他亲口说不喜欢我你没听见吗？”
“可是......”小宫女眨眨眼睛：“崔公子真是好可怜，我以为进宫前家里没饭吃就很惨了，没想到贵公子也会被欺负，那些人怎么忍心的！”
又一个被俏郎君画皮骗了的迷茫少女。醒醒啊，你忘了他刚才想要灭口的丑恶嘴脸了吗！
“不是......就算他喜欢我好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啊，而且你不觉得他可怕吗。”
小宫女脸颊红扑扑：“崔公子也不想的，都是那些人逼得他如此，不凶恶一点，怎么在那么大的崔家生存，他肯定本性不坏......也许是口是心非呢......小姐你要不考虑考虑他？”
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小姐我呢？
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子，年龄看起来很小，也就比文君大一两岁的样子，细瘦瘦的身材，有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
那一刻，我悟了。少女情怀总是诗，崔如诺是性格恶劣没错，但对小女孩来说简直太有吸引力了，话本里不经常这样写吗，姑娘总是不爱对她好的要死的青梅竹马，就非要跟着坏男孩跑，坏男孩的危险在少女眼中不是危险，是刺激，是平淡生活中的涟漪，是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为姑娘展笑颜。看话本的姑娘都这么幻想过，谁没被话本骗过呢。
更何况，崔如诺还拥有一段悲惨的往事，这更绝了，简直大杀器，这小姑娘能不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抢着跳下他的坑吗，对她们再坏，都能美化成爱慕之情！
不过，这也是少年人的美好之处，面对再污糟的，也能哼出情歌来。
小宫女看我半天不说话，直直盯着她瞅，害怕的往后退，我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春桃！我知道，你这样的少女看谁都是好人，总以为坏人有苦衷，不是这样的！无论崔如诺还是谁，在这宫里一定好好想想，千万不要轻信！”
“嗯。春桃知道了。”郑重点头。
“那就好，有人问你干什么去了，你照实说我和崔如诺见面就是了。”
“啊，那不是对小姐不利？”
可不是，只怕我跟崔如诺见面这事，估计现在宫外某些人都知道了，正琢磨着怎么用呢。
“没关系，我们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崔如诺那些话还是帮他遮掩一下吧。”
“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