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戚文东没再到学校，戚知初想他应该是已经回宁河镇了。

元旦假期，他如约到科学馆当讲解员，工作结束后，工作人员表扬他比上次更自在。

他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夸奖，连连说自己还做得不够好，弄得工作人员也跟着尴尬起来。

傍晚水远杉来科学馆接他，路上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

因为一起剐蹭事故，公交车专用车道也塞满了各种私家车。

水远杉看着前方一片红，问：“戚知初，你今天累不累？”

戚知初摆头。

“那咱们走着去吧？”

“啊？”

戚知初还没反应过来，水远杉就拉着他朝公交车后门走去。

“师傅，麻烦开一下门，太堵了我们在这里下。”水远杉朝前面喊话。

师傅爽快地打开门，说：“想下的都在这里下，堵成这样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别耽误了你们跨年。”

周围陆续有人起身，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津山市的交通太差。

车门打开，一阵冷空气扑面而来。

戚知初跟着水远杉下车，穿过密密麻麻的车流，走到人行道上。

津山市每年冬天都直逼零度，但几乎不会下雪。

“饿不饿？”水远杉问。

“还好。”

“想吃什么？”

“都可以。”

水远杉碰了下他的肩膀，说：“你知道吗？都可以是世界上最麻烦的选择。”

戚知初一脸抱歉地回他：“对不起。”

“怎么又道歉？我开玩笑呢。”

戚知初动了动嘴，下意识想道歉，迎着水远杉的目光，又闭上。

“吃油炸串串怎么样？”水远杉提议道。

“嗯，好的。”

水远杉带着戚知初走街串巷步行了2公里拐进一家挂着红灯笼的油炸串串香店。

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将两人身上的寒意蒸发，花椒与清油的味道浓郁扑鼻，水远杉找了张干净的桌子让戚知初放书包。

然后推着戚知初去菜品柜前拿串串。

店里的计价标准是数签计费，荤菜有两根签，素菜一根。

一轮下来，戚知初的盘子里拿了一堆素菜，水远杉的盘子里满满一堆荤菜。

点饮品时，戚知初指着唯怡说：“两瓶。”

哪知水远杉凑过来，对着酒柜里的啤酒说：“老板，来啤的。两瓶。”

老板看了眼两人，狐疑道：“成年没有？”

水远杉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亮在柜台前，自豪地说：“5月份就成年了！”

老板拿起来瞧了眼，说：“还真是。”

随后盯着戚知初问：“他呢？”

水远杉碰了下戚知初的肩膀，说：“身份证拿出来。”

戚知初走回桌子，去拿身份证，老板接过去看了眼，说：“刚成年就来喝酒，别喝醉啊。”

“放心，喝不醉！”水远杉拿过啤酒，揽着戚知初坐回桌子。

戚知初看着水远杉熟练地开瓶，盘算着水远杉这半年喝了多少酒。

“你是不是在想我喝了多少？”水远杉往他杯子里倒酒，浓密的泡泡咕噜咕噜铺满杯壁。

戚知初心思被看穿，摸着耳朵说：“那你喝了多少？”

“今天是第一次。”

鬼才信。

“你是不是在想鬼才信？”

戚知初瞪大眼睛看水远杉，心想对面这人不会是在自己身上安了感应器吧。

“戚知初，你真是太好猜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他听过最多的是：你怎么是个闷葫芦？到底在想什么？

水远杉举起杯子碰了碰戚知初面前的那杯，说：“为我们的第一杯。”

戚知初拿起杯子，说：“我不是第一杯。”

“什么？？”这次换水远杉震惊了。

戚知初浅浅喝了一口，说：“初中喝过。”

“看不出来，好学生这么早就喝酒了。”

戚知初笑笑，没回答。

他记得那是初二的一个晚上，戚文东在镇上打牌，欠了一屁股债，人跑没影了。

债主们知道戚文东的儿子在宁河镇中学读书，就在晚自习下课后堵他。

五大三粗的几个混混把戚知初逼到墙角，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摸出两张五毛，一张十元。

像是不解气，又把戚知初揍了一顿，让他还钱。

戚知初那时候没有谋生的门路，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家的事情，不愿意收留他打工。

只有一家KTV，缺服务生，他硬着头皮去应聘了。

KTV原本是不收他的，镇子就那么大，谁都怕他真的和林敏一样，突然哪天就杀人。

然而应聘那天，有客人喝醉酒胡搅蛮缠，突然拉着戚知初要拼酒量。

戚知初问老板，如果自己安抚好了客人，能不能留在这里打工。那个客人是出了名的好酒量，老板没多想，便答应了。

戚知初喝了半箱酒，整个人都站不稳，但对方还在兴头上，没有认输的打算。

他便一瓶接着一瓶地喝。

后来理智已经不复存在，开瓶、喝酒、开瓶、喝酒似乎成了一种机械的动作，他感受不到啤酒的味道，也感受不到自己身体里的痛楚。

第二天他是从厕所里醒过来的，老板给他发了两百块钱，告诫他别再来了。

生意人的警觉告诉老板，这个人是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爱惜的人，不能留在店里。

油炸串串做好了，服务员走过来上菜，把戚知初从回忆的泥沼拉回来。

“这是干辣椒碟，这是油辣椒，建议蘸干辣椒，是我们老板自己调制的，味道很巴适。”

服务员向两人介绍着。

“谢啦。”水远杉回。

“快吃，等会儿咱们去岷河广场占个好位置，今年有烟花表演。”

桌上的空签越累越多，水远杉中途说自己要去上厕所，然后偷偷跑到前台去结账。

“同学，你这个卡刷不了。”老板把一张银行卡递回给水远杉。

水远杉想起前段时间他取了一笔钱，确实没剩多少，但不至于一顿饭都付不了，又说：“再试试？”

“余额不足。”

“稍等，我打个电话。”

水远杉摸出手机，给陈玲玲拨去一个电话。

“二姨？江湖救急。”

“缺钱了？”

“对，200就好，打我银行卡，拜托快一点。”

他边说边往戚知初的方向看，戚知初是背对收银台的。

“我在打麻将，晚点。”

“不行，现在立刻马上。”

“你爸不是每个月都打了钱给你吗？怎么这么缺？”

“之后和你解释。求求你了，我的二姨。”

“好啦，马上。”

等了两分钟，他让老板再试试，仍旧是余额不足。

他尴尬地从裤子里摸出一张五十元，说：“能不能下次来再补其他？”

“你当我做慈善啊？”老板道。

“这样吧，”水远杉把身份证拿出来，“我把身份证压这里，明天我一定来给剩下的。”

老板想了想，说：“行吧。不来我就报警了啊。小心留下记录。”

“一定来！”

老板刚想拿走身份证，就被戚知初按住。

他从书包里拿出今天刚发的工资，放到桌上，说：“这样应该够吧？”

“别别别，别收他的。”水远杉阻止道。

老板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底要怎么付钱？”

戚知初把自己的钱往老板手里递，然后对水远杉说：“不是要去占好位置吗？别争了。”

水远杉看了下时间，确实该出发了。

他不甘不愿地收了手，一脸丧气靠在收银台，看着老板找零。

戚知初把零钱叠好放进书包，说：“走啦。”

一路上水远杉都有点不开心，到了岷河广场这种情绪还没散去。

戚知初把耳机分了一半给水远杉，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请我吃过那么多次，我请你一次就不开心了？”

顿了一下，戚知初又说：“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这顿饭还是你请我的，对吧？”

水远杉看着前方的人潮，说：“啊？什么？”

“工资，是你找科学馆的人发的吧？”戚知初问。

水远杉目光闪烁，说：“你说什么啊？”

“上次你说初中的时候去当志愿者，后来我查了下，科学馆的解说员一直都是志愿者。志愿者和兼职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所以我就找其他解说员确认了，他们都是志愿者，没有工资的那种。”戚知初停下脚步，盯着水远杉，“这段时间你把自己的钱拿来给我发工资了，是吗？”

“胡说什么？”水远杉讪讪笑着。

“不然为什么老板说你卡里余额不足？”

“那是我买游戏花光了。”

戚知初把书包里的钱拿出来，塞到水远杉手里，郑重其事地说：“我暂时只能还你这么多。”

水远杉肩膀垮下去，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是怕变成这样。”

“水远杉，朋友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想被施舍。”

“我没有施舍。”

“总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希望你尊重我。”

戚知初很少有这么执拗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可以、好的，仿佛一个被调节成随意模式的机器人。

水远杉看着他，无奈地说：“好吧。”

岷河广场的台阶上已经坐满了人，两人找了一个角落的空位置坐下。

水远杉突然问：“那礼物呢？”

“什么礼物？”

“我可以送你礼物吧？”水远杉手放在口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东西说。

“水远杉，我可能没办法回你同等价值的礼物。”

“我不需要你还礼。”说着他把戚知初的手拉出来，“手摊开。”

戚知初慢慢摊开手，水远杉把自己口袋里的礼物放到他掌心，说：“新年礼物。”

“手机？”戚知初还摊着手，婉拒道：“这个太贵重了，而且我用不上。”

“可我用得上啊。”水远杉把戚知初的手指卷起来握住手机，说，“我总不能每次都是通过许玮联系你吧？他会嫌我烦的。”

戚知初把手机塞回水远杉口袋，水远杉又拿出来塞到戚知初口袋。

几个回合后，水远杉按住戚知初的肩膀，说：“要高考了，万一班里有紧急通知，老师也能联系你。不然错过了多麻烦？”

这次戚知初没再拒绝，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声：“谢谢。”

水远杉补了句：“别打欠条。”

广场里人群聚集起来，有人在放鞭炮，有人在滑旱冰，喧嚣不已。

水远杉往戚知初身边靠，大声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戚知初想了想，说：“顺利考上大学。”

水远杉调侃道：“你这个不叫愿望，是必然发生的未来。”

“那什么叫愿望？”戚知初问。

“愿望就是你明知道很难实现，却十分渴望的东西，是一种奢望。”

戚知初不是很明白，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水远杉撑着下巴，望着天空，第一颗烟花已经升空，橘色的流光拖着尾巴在夜里炸开，广场上的人群发出欢呼。

烟花落下的光印在水远杉的瞳孔里，他偏头对上戚知初认真的目光。

水远杉说：“我的愿望是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

烟花陆续升起，空气里烟花绽放留下的气体越来越浓，戚知初看着烟火，道：“那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的愿望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啊，12月了，希望大家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