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知初抱着骨灰盒回家时,家门口蹲守着一群记者。吴晓月揽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眼尖的记者匆忙赶过来拦住两人。
吴晓月挡在戚知初面前,语气严肃地说:“麻烦你们回去,我们不接受采访。”
记者围过来,不依不饶地将镜头对准她身后的戚知初,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
“你妈妈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吗?”
“你妈妈为什么会杀害你的姐姐?”
“你每天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你和你姐姐有矛盾吗?”
“你觉得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姐姐是不是进入叛逆期了?”
“你爸残疾后,你妈妈是不是就变得精神不正常了?”
周边的居民也围过来,有些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有些站在二楼的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混乱的现场。
戚知初低着头,紧紧抱着戚知楠的骨灰,大声吼道:“滚开!”
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秒,记者们很快就换了新的问题。
“你是不是也有暴力倾向?”
“你们是否有家族病史?”
“我听说你家里人要签谅解书,减轻你妈妈的刑期。你们是怎么想的?”
“你准备怎么处理你姐的后事?”
吴晓月个子小,拦不住咄咄逼人的记者,直到派出所的警察赶过来才平息了这场媒体的绞杀。
戚知初刚把骨灰盒放到自己房间里,戚文东就杵着拐杖走进来,盯了眼骨灰,恶狠地说:“祸害。”
戚知初站在骨灰盒前面,质问戚文东:“你为什么要签谅解书?”
戚文东说:“那是你妈,能不签吗?”
“她杀了我姐。”
“戚知楠都是她生的,有什么关系?”戚文东满不在乎地说。
戚知初握着拳头,朝戚文东打去,然而对方竟然麻利地躲过了他的攻击。
戚知初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的腿早就好了?”
戚文东把拐杖扔到一边,说:“你姐太傻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干嘛就干嘛。”
戚知初怒不可遏地冲过去,提着戚文东的衣领,垫着脚将他抵到墙上,说:“她是我姐,是你们女儿,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戚文东轻轻一拧,就把戚知初反制在墙上,说:“要不是我,能有你们?”
戚知初才十二岁,个头比戚文东矮了一截,双手被钳制着,挣扎不动。他眼里布满狰狞的血丝,像一张愤怒的网抓获了他。
戚文东说:“把那个东西找个地埋了。”
戚知初反抗道:“我要办葬礼。”
“还嫌不够丢人?”戚文东松开戚知初,朝门口边走边说,“别让我再看到它。”
为什么?为什么戚文东可以这么冷静?就好像一个陌生人离开了?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悲伤,反而表现出一副嫌恶的样子?
他们真的从没在意过戚知楠吗?
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现呢?
戚知初瘫坐在地上,回想过往的种种。
原来戚知楠夏天穿长袖不是怕冷,是不想让人看到伤痕。原来她的零花钱总是少一半,不是因为她不贪吃,而是因为本身就没有,是自己霸占了她的那份。
戚知楠说得没错,自己也是杀害她的一份子,在长年的忽视中递出了一把刀子。
他走到戚知楠的房间,还维持着那晚的现状,地上落了一本书,戚知初轻轻拾起。封面被血渍浸染,依稀可见书名是《奔跑的火光》。他记得这是吴老师拜托他转交给戚知楠的,当时还有一本叫《第二性》。
书里露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边缘也被血染红。
纸条是吴老师留给戚知楠的,娟秀的钢笔字写着:“知楠,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能否看懂《第二性》这本书。但我想说的是,生理性别或许成为我们的镣铐,但决定我们能走多远的不是性别,而是你自己的梦想,只要奔跑起来,镣铐就会断掉的。我请求校长保留了学籍,小升初的考试记得来参加。纪月说,你前段时间写信告诉她,以后大学要学习性别相关的专业,要在农村普及知识。我觉得津大的社会学很好,你一定能考上。加油。”
戚知初闷头大哭,原来戚知楠早就规划好了梦想,未来。
因为自己,戚知楠的梦戛然而止。
他坐在戚知楠的房间里,开始一本接一本看书,有吴老师给的课外书,也有戚知楠的读书笔记。
还有一本戚知楠的日记。
恍惚间,他看到戚知楠坐在书桌前,读着英语单词。
他喊:“姐姐,姐姐。”
戚知楠没有回头,仍旧在念:“bystander——bystander”
残阳包裹着戚知楠瘦弱的身形,仿佛把她点燃了。她的书本,她的声音,她的笑脸,全都化成点点火光,与残阳融为一体。
火光飘出窗外,它们越飘越远,就像跑起来般,轻松又畅快。
戚知楠死了。
在十四岁。
但她的火光还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