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和戚文东的矛盾因戚知初的自杀威胁有所缓解，特别是林敏，为了稳定戚知初，不再哭天抢地地撒泼打滚。

戚知初向班主任请了一个多月的假，临近高考本身也没有课程了，都是查漏补缺，在家一样可以学习，况且在家里他也不用时时刻刻躲避水远杉。

但事实上，自己默写英语单词的时候，他总能想起水远杉在旁插科打诨帮他听写的场景，吃早饭的时候，也会想起水远杉提着豆腐脑走进3班的模样。

在红竹村的日子他很不习惯，就像回到以前一个人走夜路的日子，没人在旁边聒噪地讲废话，也没人时刻提醒他做自己。

他变回那个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走路的戚知初。

有好几次，他拿出水远杉不愿意收回去的手机，放在开机键迟迟不敢按下去。

他怕水远杉打电话，更怕水远杉不打电话。

离高考还有20天的时候，吴晓月来红竹村看他。班主任和吴晓月担心戚知初因为家庭原因不回津山参加高考，戚知初用吴晓月的手机给班主任打了电话，叫她不用担心，一定会去高考的。

班主任似乎不放心，几番提醒他早点回津山，戚知初答应他熟悉考场那天一定会去。要挂电话的时候，班主任又问他要不要和水远杉通电话，说水远杉很担心他。

戚知初沉默地摇摇头，又想到班主任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开口道：“不用了。”

班主任再次问：“真的不用吗？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他好像很担心你。”

戚知初犹豫片刻，回道：“我们不是朋友。老师，我先挂了。”

电话嘟地断掉，津山一中的办公室里，3班班主任望着水远杉，说：“放心吧，他会回来高考的。”

水远杉点点头，问：“老师，他家里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个……等他回来你自己问吧，他的私事老师不好告诉你。”

水远杉失落地说谢谢。

刚要走出办公室，班主任又说：“戚知初他性格比较封闭，很难打开心扉，你能和他做朋友，老师挺开心的。他很不容易，刚才他说那句话你别放在心上，老师希望你能多包容下他，他需要更多鼓励和关心。”

水远杉转过身，给了班主任一个肯定的回答：“老师，你放心，他对我而言，不止是朋友。”

戚知初挂了电话，望着院坝前的那片玉米地放空，吴晓月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你真的会去高考的，对吧？”

戚知初点头，眼神坚定地说：“会的，吴老师，我还要考津大。”

“戚知初，那天老师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你打消寻死的念头，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的成绩考清北没有问题，你要是不想考津大，别勉强自己。”

“吴老师，我想考津大。”

吴晓月没再说话，只是望着戚知初家外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炭黑字迹叹息。

一周后，戚文东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新衣服，戚知初辨认出衣服上的logo是个很贵的牌子。

“你哪里来的钱？”戚知初站在门口不让他进门。

戚文东把手上的几袋衣服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在戚知初眼前挥了挥，说：“你小子有本事啊，原来不是那个贱妮子包养你，是个男的。”

“你说什么？”

戚文东抽出几张钞票扔到戚知初脸上，用鄙夷的眼神看他，随后嘲讽道：“我说林敏生的都是贱种，戚知楠贱，你更贱，居然被男的搞，不过你比戚知楠聪明，知道傍个有钱的同学。”

嘭——

一拳砸到戚文东的鼻梁，他抱着红彤彤的钞票，重心不稳地倒在门口，吐出一口血，爬起身继续嘲笑道：“还不乐意说了是吧？”

嘭——嘭——

又是两拳落下，钞票落了一地，戚文东趴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来。

戚知初坐在他身上，把他手里的钞票扔开，揪着他的衣领，忿然作色吼着：“戚文东！你去找他了？谁告诉你的？”

谁都行，但水远杉不行，怎么能找他要钱？

戚文东用最残酷的手段羞辱了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把他的自尊踩碎，悬挂在城墙上示众。

他不愿意剖给水远杉看的肮脏的东西，就这么赤裸裸的被戚文东扔出去了，没有任何包装与掩饰。

水远杉一次性给这么多钱，是感到恶心想打发叫花子吧？

不对，水远杉不是这么恶劣的人，他一定又在做好人好事了。

他的爱心泛滥，他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自己，或许他会认为是自己指使戚文东去要钱的，以后再也没法抬起头了。

他生活在阴沟里，哪怕仰望着星空，也不会成为那颗星，他被打下卑劣的烙印，永远洗不干净从阴沟里带出的泥污。

不对，他不是脏污纳垢的容器，而是泥潭本身。

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沾上霉运。

戚知楠是这样，纪月是这样，水远杉也是这样。

戚文东找纪月，被纪月打了，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明白老鼠屎要尽快甩开。

可水远杉不一样，水远杉是个单纯又善良的人，他喜欢做好人好事，戚文东只要骗骗他，他就会掏心掏肺。

戚文东挣扎着在周围的地上乱摸，一张又一张纸币重回他的手里，他不顾戚知初的愤怒，继续道：“还需要我找？听说天天在你们班门口等你，戚知初，你真不要脸！”

戚知初再次夺过钱，挣扎中撕碎了几张，戚文东拼命地咬戚知初的手，虎口渗出血珠，疼得戚知初直冒冷汗。

“你花了多少？”戚知初吼道。

戚文东没回他。

他又继续吼：“花了多少！！！”

“怎么？卖/屁股给你老子花钱还不愿意了？”

“操！戚文东！我杀了你！”戚知初怒不可遏，掐着戚文东的脖子，两人因挣扎都青筋冒起。

戚文东被掐得喘不过气，连连咳嗽，但嘴里仍旧不放过戚知初：“真是贱种！你妈杀了你姐，你要杀了我，哈哈哈，贱种！”

戚知初被愤怒占据了心智，他看见戚文东眼珠快凸出来，舌头像吊死鬼一般往外伸，他猛地醒过来停下手，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怎么可以做和林敏一样的事情？

他的双肩止不住颤抖，抱着头开始痛苦，戚知楠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还真和林敏如出一辙。

另一边的戚文东一边咳嗽一边把地上的钱揣进怀里，跑出院坝，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戚知初看着戚文东远去的背影，绝望地想到，就算他还上这些钱，也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样子了。

他和水远杉本身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的世界太明亮了，刺得戚知初睁不开眼。

不多时，林敏从地里回来，问戚知初：“是你给戚知楠修的坟？”

戚知初坐在地上，没有回他。

林敏嘀咕着朝厨房走去，“真是作孽，还给她修坟。”

当年他要给戚知楠办葬礼，戚文东嫌丢人不准办。他不管不顾，找吴晓月借了钱，雇人看风水，修坟，出殡，给戚知楠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

坟地的选址就在自家宅基地的一里处，因为占用了村里其他人的地，对方嫌戚知初家里的事情晦气，不愿答应。

后来戚知初付了一笔钱，外加请人来做了一场法事，对方才同意。

戚知初从地上起来，朝戚知楠的坟地走，去年吴老师在坟墓旁种了几株向日葵，眼下花苞已经长出来。

“姐，林敏回来了。”戚知初靠在坟墓旁的石头上，偏头看向墓碑上刻的名字。

偏偏这种时候，幻听却消失了。

他想和戚知楠说说话，可自从回了红竹村，戚知楠出现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

她一定很讨厌这里。

“戚文东要和她离婚，闹了很久。戚文东自私自利，林敏没有自我，你说他们当初为什么会结婚，又为什么要生下我们呢？”

初夏的山间田地刮过一阵风，带起稻谷的清甜，戚知初捏着校服的袖口，想起有次两人玩Final Fantasy 的时候，水远杉在袖口写了几个英语单词。

Eyes on me.

眼眶里起了一层雾，如山间清晨冷冽，冻得痛，他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姐，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是不是挺可笑的？你会觉得我奇怪吗？戚文东去找他要钱了，我觉得很丢脸，我努力在他面前维护自尊，但现在功亏一篑，我的不堪因为戚文东的举动都被看光了。

还好他不喜欢我，这样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家庭关系复杂的同学罢了，我会好受一些。

我偷听了他和纪月的聊天，他只是觉得我好玩。也对，我和他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爸爸是警察，妈妈是很厉害的记者，而我是个罪人，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姐，如果以前的我能更敏锐，就可以更早地阻止这一切发生了，对不对？

世界很大，我们可以早点离开宁河镇。如果你不想我跟着，我就不去，我会悄悄送你离开，我会把所有零花钱都给你。

你说如果我从来没有出生过，你，林敏，戚文东的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不对，他们可能会继续生孩子，直到生出一个男孩。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觉得林敏连她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小孩。有时候，我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具空壳，她好像是为了别人而存在的。

她一定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对吧？

姐，我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