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觉似乎是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叫他,呼吸中的笑意都更明显了。
秦予义想挂断通讯,可听上去商觉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似乎还想多跟他聊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的语调有些上扬。
秦予义的眼神变得愈发无奈,此时,商觉又随意挑起了个话题。
“黎先生有告诉你,我会雇人连接通感的原因吗?”
秦予义:“……”
老黎的确调侃过此事,说商觉没艺术家的命,得了艺术家的病。
他心里想着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却完全相反,用词十分礼貌:
“没有,没有雇主的允许,我不会过多打听您的隐私。”
电梯缓缓上行,他们这栋楼住得鱼龙混杂,电梯厢充斥着难闻的泡面味和烟味,秦予义飞速说完,憋了憋气。电梯门不严实,底部有条缝,漏光,一截截光影交错打在他的脸上。
他耳机戴在左耳,听筒里面传过来一声喟叹。
“这很好。”商觉音调下沉了点,但是语气中那种止不住的笑意还是没有消失,他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什么,轻微的吞咽声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微醺。
“你很让人省心。”
秦予义听见末尾的两个字,眉头挑起,轻微磨了下后槽牙。
他挺不满意商觉这种语气的,听上去像上位者云淡风轻的夸奖。
电梯送他到二十层,秦予义离开电梯,站在露天长廊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排布着污水管的天花板。
脸上已经露出难得一见的不悦。
“我们的协议还包括陪聊服务吗?”
“嗯?”商觉似乎是没料到秦予义会这样反问,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
“没有的话……”秦予义拉开走廊一侧的栅栏门,提前掏出了电子铭牌准备开门。
栅栏门后有一摊污迹,黑泥一样,秦予义弯腰捞起智障小狗,免得弄脏它轮子。
右转,往家门的方向前进,秦予义补上那句没说完的话:
“现在已经是我的私人时间了,我先挂——”
秦予义看见什么,瞳孔一缩,停在了原地。
他家的门……怎么会开着……
一瞬间,秦予义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指尖发冷。
智障小狗从秦予义的手臂上挣扎着跳下去,猛然叫着冲过去,秦予义回过神,疾跑至门口,却只见到家里……一地狼藉。
秦子鹦……不见了。
一瞬间,秦予义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秦……”
“秦予义……”
“秦予义。”
他听见商觉压低声音,正在叫他名字。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玄关口,秦子鹦的拖鞋掉了一只,门口还有挣扎过的痕迹。秦予义完全懵了,听见商觉问他,下意识就答:
“我妹妹……不见了……”
说出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深呼吸了一口,迅速调整状态,单手抹了把脸。
“抱歉,我先挂断了。”
秦予义冷静下来,干脆摘掉手腕上的通讯手环,装进兜里。他垂眼看慢慢让大脑接收屋里混乱的情形,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手抖着拉开夹克的拉链,把怀中的小动物放在角落。
他迅速打开家里的每一间房,连柜子都没放过,却到处都找不见秦子鹦的踪影。
客厅两只矮凳倒在一旁,甚至其中一只已经断了条腿,凄惨地躺在茶几边。陈旧的泡水缝隙鼓起的地板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秦予义蹲在地上,仔细看这道痕迹的拖拽方向,从卧室门口前面半米起,痕迹渐渐减弱到玄关之前。
顺着看去,他甚至发现在一些拖拽痕迹的边缘,还有锐器划伤地板的棱形印子。
这就意味着,闯进他家的人,甚至带了武器。秦子鹦是被强制带走的,她或许有过激烈的挣扎,但还是没有抗争过对方。
他突然一激灵,眼珠迅速滚动扫视着周围,鼻子用力嗅着空气,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气,秦予义胸腔沉了下去,猛然松了一口气。
起码秦子鹦没受伤。
站起身时,他突然身体一僵,受姿势压迫,腿部血液循环不畅,竟然小幅度趔趄了一下。
视线扫过玻璃茶几,秦子鹦一般六点半放学,茶几上还有她敞开口的笔袋,垃圾桶里有打包回来的饭,说明她放学后一定是先回了家,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下城区空气干燥,空气湿度常年维持在百分之二三十,今天白天的室温最高也有二十八左右,秦子鹦只有一套床上用品,八点之前晾在阳台的被套不出意外到傍晚就已经干了。
现在阳台上没有晾晒任何东西,秦予义推开半掩的门进秦子鹦的卧室,被子从床边拖到地面,只套了一半,还有半边没有套好。
床头柜应该是被扯了一把,偏离原地,上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抽屉也掉了出来。
也就是说,有人带走秦子鹦之前,秦子鹦正在套被子。
秦子鹦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她睡觉时间一般在十一点半,也就是说,她起码是等到睡觉前,才去套的被子。
秦予义不停在头脑中还原秦子鹦被带走时候的情形,他习惯性地将食指放在唇边,无意识地啃咬着,直到他的舌尖尝到自己手指上的血腥味,才回过神,推理出了结果。
秦子鹦被带走的时间基本可以确定了。
就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二点前的这个区间,在他回家的一两个小时之前。
他们旁边没有邻居,如果动静很大的话,问楼下或许能知道更准确的时间。
可是……带走她的会是谁?
会是之前爆发过矛盾的伏尔特吗?是想蓄意报复?还是纪念街那几个总是觊觎孩子的变态?还是他以前招惹了什么人,对方上门……
双手握拳握得他掌心生痛,牵扯到前不久后背撞出来的伤口,秦予义嘶了一口气,可已经无暇顾及。
抬着眼皮,看了好几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其实时间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但他总觉得走针太快了,令他焦虑不已。
牙齿加力,将食指咬得更重了,指节在齿关咯吱咯吱响着,疼痛让他清醒。
他回来得太晚了,下城区不大,无论是谁带走她,秦子鹦现在都有可能出现在西B区的任何一个地方。
秦予义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得尽快发动寻人,消息最灵通的是老黎,得联系一下他,目前必须得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得先……
“汪呜——”
机械狗在他脚边哼唧,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他脚边蹭。
他摸通讯手环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身下,瞬间压抑不住怒火,用食指受伤的手,单手拎起机械狗,眼神凌厉地盯着那张显示小狗五官的电子屏。
“你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机械狗在他手中掉了个个儿,头对着角落眯眼睡觉的小狗。
“你还有闲心去找那种东西?”
机械狗歪了歪头,很是无辜的模样。
怒意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秦予义一怔,脱离一般垂下手,缓缓松开它。
机械狗似乎终于感应到秦予义正在训它,夹着天线尾巴,屁股一扭,背对着他滑动轮子一溜烟儿跑了。
机甲助手只有在机甲启动的时候才能开启智能模式,现在这东西,除了能充满电跟着人屁股后面甩着轱辘跑,其余什么功能都没有。
是他苛责了。
秦予义蹲在地上,双手插在头发里,头埋得很低很低。
怪他,如果他没有为了那两百块钱跑去收租,他就能早点回家,如果他能早点回家……
他又怎么会弄丢他妹妹。
下城区每天都有人消失,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方。
就算秦子鹦比一般的小孩力气都大,可她也只是个十岁小孩,他作为哥哥应当照顾她,他怎么能松懈?
怎么敢松懈的?
秦予义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手臂上的青色血管都绷得很紧。
嗡嗡——
他口袋里的通讯手环响了起来。在手环震动的一瞬间,秦予义立刻条件反射,鲤鱼打挺一般直起身。
迅速取出通讯手环,屏幕上映出他的脸,发丝凌乱,下眼眶通红。
同一时刻,那机甲助手正死命用身后那细细的天线拨着地上的东西,驱动四个轮子向他赶来。
“汪呜。”
机械狗把一本算术练习册推到他跟前。
而通讯手环这边,只有麻将大小的屏幕上,弹出一个气泡窗口。
里面是商觉发给他的消息。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秦予义一愣,眼睛睁大了点。
商觉居然愿意帮他?
理智告诉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秦予义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他左手握着通讯手环,心中斟酌着怎么开口。右手伸向地板,心不在焉地翻开机械狗不知从哪个地方翻出来的练习册。
弄丢秦子鹦这个情况,对现在没权没势的他来说就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他几乎想象不到自己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不知下落的妹妹找回来。
可对于几乎掌握全球百分之九十以上能源的超级公司继任者而言,这件事,根本不算难事。
商觉能调动的资源比他多了不知几千倍。
但是商觉为什么要帮他?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刚刚建立了雇佣关系?
秦予义闭了闭眼。
不行,别想这么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每多浪费一秒,秦子鹦就多危险一分。
无论商觉提出什么条件,他都得答应。
正当他收回右手,准备联系商觉的时候,他视线向下漏了几分,看见练习册上多了一道不属于秦子鹦的笔迹。
这是一页口算题,秦子鹦只做了一半,其空白处,被人写了一行字,笔迹苍劲有力。
【你妹妹在我这里,我暂时不会动她,但是你得亲自来找我。】
落款是“行刑者”。
在看完落款的一瞬间,秦予义捏着书页边缘的手骤然攥紧。
原来,掳走他妹的人,是冲他来的。
想用秦子鹦来威胁他吗?
“行刑者。”秦予义反复深呼吸了三次,他低声念了一遍,“我应该见过这个名字。”
他之前打算当一名在梦阈里清除梦魇的清理师,稍微有点本事的人几乎都想挤破头往那个行当里钻,即使这是一种刀尖舔血的营生,但报酬极高,大多数人都愿意铤而走险。
可惜清理师的门槛也很高,会筛查履历,来聘者必须各方面条件都很优异才行。有的地区分部苛刻一点,还会要求来聘者有超越常人的一技之长。
秦予义在申请考核前还没成为艾莫生大学的学生,履历也不够好看,条件不满足,与清理师资格证失之交臂。
虽然他无缘清理师一职,但却知道,清理师内部有一个排行榜,他们的报酬是分级而定,排行越高,种梦公司给他们的报价就越高。
每年年底结算的时候,排名都会变动。
不过,只有一个人除外,从清理师这个职业诞生的第一刻起,他就一直占据第一的宝座。
那人的代号就是——行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