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三四日就如正常人一般自如活动了。王度仍未对贺凌的事有一个直接明了的表态，这日中午，贺凌在饭桌前便突然跪下，含泪道：“公子救了小女的命，小女绝不敢再给公子多添烦忧……”

“快起来，你膝盖有伤，不要跪着。”王度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扶起了贺凌，“我只盼能帮你更多一些才好，没有什么烦忧的。”

贺凌垂首站着，两滴清泪滑过面颊，“公子……我已是走投无路，不知该何处寻姐姐了，盼公子能让我跟随左右，报答公子的恩情……”

王度沉默地注视了贺凌许久，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我……我没办法……”

闻言，贺凌别过了头掩面抽泣，一声一声勾得思有心如刀绞。

思有无法把眼前的王度和一连几日都格外在意贺凌的王度联系到一起，这其中的缘故，思有毫无头绪。

“思有，你陪贺姑娘吃吧，我先回房了。”王度竟是选择了溜之大吉。

客栈里的人不多，但贺凌的哭泣也引得周围的人频频往这边探首。

思有只得硬着头皮拉过贺凌，柔声劝慰道：“凌儿别难过，公子身上的盘缠实在不多了，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冀州，公子不是故意让凌儿难过的……”

“我知道……”贺凌泪眼朦胧地冲思有点点头，眼泪很快又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思有还想劝慰，就见一个身着鲜红色华服、满脸横肉的猥琐男子一屁股坐在了贺凌身边，手相当娴熟地揽住了贺凌的肩膀，调笑道：“哟！这么标致的小美人，怎么哭成这样呢？跟我走，保准让你快活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贺凌吓得往旁边躲，反被那人牢牢箍在怀中。贺凌的身子直抖，声音也变得摇摇晃晃，“请公子放开我！我绝非柔弱女子！”

“巧了，公子我就喜欢脾气硬的，这软绵绵的，着实是看腻了。”那人凑近了想亲贺凌一口，被思有猛地一推，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怒骂道，“混账妮子，你敢推我？！”

思有打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般龌龊之事，小说里这时候就该出现少年英雄了，此刻指望不上什么小说里的人物，思有全当是为成仙积了功德，打定主意要让这流氓好看。思有一把拽过贺凌，身子完完全全挡住了贺凌，“推你又如何，姑奶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识猪狗不如的混账，识相点就赶紧滚，否则姑奶奶还要打你！”

思有说话间，客栈里的人就都凑了过来。店小二赶紧上前扶起流氓，打圆场道：“周五爷，今日的酒菜，小店买单，五爷就先回去吧……”

周五爷并不领情，反倒将小二推到了地上，冲思有骂道，“哪来的野丫头？胆子泼天大，敢惹五爷我……”

“你又是哪来的野流氓，敢惹五奶奶我！”思有对这个流氓跟自己同样排行第五十分不满，本想趁周五爷上前攻击时，踢他重重一脚，脚还没抬起来，身后的贺凌把思有往旁边用力一扯，周五爷的拳头扑了空，思有则被贺凌紧紧拽着胳膊，拔腿往外跑。

鱼溪镇的路似乎早被贺凌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两人七弯八绕走大巷，穿小巷，最后躲到了一棵大榕树后面。

贺凌气喘吁吁，道：“思有姐姐真厉害，跑这么长的路，气都不喘一下。”

思有心里一紧，胡乱解释道：“我在山里长大的，从小就在山里乱跑，这点路不算什么。”

贺凌像是力竭了，靠着榕树缓缓蹲下，说起方才的事，“那个周五爷在这儿颇有些权势，我是怕万一思有姐姐真的伤到他了，公子还在客栈里，恐怕他不会放过公子的。咱们待会儿还是得偷偷回去，告诉公子一声，赶紧离开客栈。”

“哎呀，小二不会告诉那个流氓公子住在哪一间吧！”思有琢磨着王度手无缚鸡之力，怕是顶不住流氓的一拳头，“凌儿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找公子。”

“思有姐姐……”贺凌冰凉的手拉住了思有的手，“谢谢你，抱歉，我又连累你们了。”

思有乐呵呵地摇摇头，“没那回事，我还是第一次做‘英雄救美’的事呢，就是可惜，没踢那个大流氓一脚。”

见贺凌仍是满怀愧疚的模样，思有玩心骤起，眼眸闪烁，“我救了凌儿，凌儿说什么抱歉呀，应该说以身相许。”

贺凌被说得面颊绯红，害羞地松开了手，垂首道，“思有姐姐不要戏弄我。”

赶回去找王度的路上，思有又说服了自己一次，贺凌毫无疑问就是个凡人，不然没有哪个妖精受得了那种奇耻大辱，也不会动不动就害羞。最重要的是，思有是只狐狸，但也是只母狐狸，和一群母狐狸一起生活，和王度单独相处时总有各种不自在，若有贺凌在旁，思有起码有个说话的人。

思有没想到，自己比王度更希望贺凌留下。

客栈里的风波当是很快就平静了，思有偷偷摸摸潜进去，什么异样的声音都没听到，便大大方方地走到王度门口，“砰砰砰”地敲门。

门立刻就打开了，王度瞧了瞧思有身后再无旁人了，急道：“贺姑娘呢？”

“公子这般着急，何必故作姿态，说不能带上凌儿……”思有撇撇嘴，心下困惑且不满。

王度被话堵住了口，脸上一一浮现过各种不自然的神情后，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故作姿态，违拗自己的心意……”

思有见形势变了，王度也乐意留下贺凌，当即收拾好了行礼，急匆匆往大榕树那儿赶。

榕树上的积雪堆得厚厚的，远看就像厚厚的云层包裹住了树。贺凌消瘦的身影就在树下，她闭着眼，在对树祈愿。一阵风吹乱了树枝，也吹乱了贺凌的裙角，她自毅然不动，风却似执意要带走她。

“凌儿！”思有欢欢喜喜地跑上前去，搂住了贺凌单薄的身子，“公子答允了，你可以和我们一块儿上路。”

思有听到了贺凌极轻极轻的笑声和王度走过来的脚步声。

“贺姑娘，我……”王度不知何时又变成一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模样，“我……我倾心于姑娘，想娶姑娘为妻。”

贺凌整个人都僵硬了，眨眼间，吐出了几个字，“我身份低微，不值得……”

“凌儿！”王度急切地往前跨了一步，眼睛几乎要把贺凌望穿，“不瞒你说，我的确想过身份的事，准确地说，这几日我都在想，反反复复地想，今日拒绝你，我感觉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回了房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思有能费劲想到的事只剩自己的美人计彻底失败了，并且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王度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再多看思有一眼。

在王度心里，思有不过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不用有任何负担就能带上的小丫头。

他不肯轻易带上贺凌，是因为太在意贺凌，他怕自己越陷越深，可现在，他愿意中贺凌的美人计。

“公子若是真的那般怜惜我，就请你让我安心做你的丫头吧。”

贺凌毫无疑问是在请求，思有听来只觉得她并没有求任何人，她有自己全部的打算。

贺凌继续用轻柔的声音说着最决绝的话。“我也得跟公子说实话，我并不愿意嫁给公子，倘若我偶然又得到了姐姐的消息，我仍然要找姐姐……公子愿意给口饭吃就行，我不需要其他任何酬劳。”

王度愣了半天，不得不回应道：“好，凌儿，你愿意怎样都好。”

“多谢公子垂怜。”贺凌躬身行了个礼，以示尊卑有别。

突如其来的危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思有暗自长吁一口气，走到王度身边把王度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公子，让凌儿帮你拿吧。”

王度敷衍地“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往前走。

先前为贺凌找大夫以及住店、吃饭等，额外耗费了不少银两，三人商量过后，决定冒险走山路，翻山过去，路程变短，能节约些银两。当然，王度敢如此冒险，主要还是因为身边有思有，真遇上山贼什么的，有思有在，也无需太过担忧。

王度把自己的想法私下说与思有听，思有说不上太吃惊，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过后自己回想起来才意识到怪在哪里，思有把自己当个人间的娇俏少女，极力扮演好这个角色，王度偏拿思有当保镖使。如此一想，思有气坏了，第二天上路了都赌气不和王度说话。

要翻过的山叫做月明山，山路不算难走，极为陡峭之处并不多，不过此山得走三四日才能翻过去。

起初说走山路的时候，思有欲言又止，想着之前王度便是冒险走了山路，然后被山贼抢了东西，跟仆人走散了，自己还摔下了悬崖，也不知道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又想走山路。王度自我安慰是说：“哪能次次都那么倒霉！”贺凌在旁边配合着说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现下，看着十几个拿着奇奇怪怪武器的人围了上来，思有叫苦不迭。

就是次次都这么倒霉！公子是个屁的吉人。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有没有哪位少年英雄来救救我们啊！”思有做作地躲在王度身后，指望王度拿出昭明锁赶跑山贼。或者，昭明锁自己护住，吓跑山贼也行。

总之，思有不敢随便出手，万一担了人命，思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关键时刻，贺凌站了出来，直面山贼。

王度用力拉扯贺凌，急道：“凌儿，你快躲到我后面去。”

然而，王度是个没用的瘦弱男子，竟没拉动贺凌。

贺凌幷不理会王度，抽出衣袖朗声对山贼道：“诸位若是要钱，我们愿意奉上银两，就当请诸位喝酒了，只求让我们过路。”

多半意在谋财的山贼此刻又不说钱的事了，领头的山贼哈哈大笑，嘲讽起王度：“向来是英雄救美，没想到现如今世道变了，咱们也能瞧着美人救狗熊啊！”

思有暗自不屑：什么狗熊，有王度这么瘦的狗熊吗？

再者，思有算是弄清楚了，在凡人眼中，贺凌应该是美貌远胜过思有的。但凡有贺凌在，就没几个人还能看到旁边有个思有。

王度被山贼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但还是附和道：“诸位热闹也看了，是否能大发慈悲放我们走？”

思有不得不偷偷在心里骂王度着实没用，山贼要是有慈悲之心，还会干这个行当吗？

“哈哈哈！”领头山贼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目光突然直勾勾地盯着思有，“一心护着狗熊的美人咱们就不要了，免得拆散一对新人，惹月老不高兴。把你后面这个小美人和银两留下！”

思有抖了下身子，拽紧了王度的衣袖，满眼惊恐地恳求道：“公子，不要，我害怕……”

王度的另一只手拍了拍思有的胳膊，温声道：“别怕，别怕。”

还好，还好！思有庆幸王度没有说什么“你怎么怕他们”之类的话。

“只有银两！”贺凌在前面大声重复道，“诸位若不肯拿钱走人……”

“那就只有血溅当场咯！”

思有翻遍了凡间的“英雄救美”式小说，没有哪一本小说有写，少年不需要穿任何华服，亦不需要手持什么厉害的武器，他只需有寻常人比不上的勇气，敢以一敌十，敢全然为了旁人的事站出来，就是思有心里的英雄了。

一众山贼闻声纷纷向后看去。

思有一下都不敢眨眼，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衣，手持一柄受损厉害的木剑，轻笑着看着一众山贼。

“还不走吗？”

小说里也没有写，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思有初习得法术时，挥挥手就能砍断一棵树。

轻松，然而充满了力量。

凶悍无比的山贼全都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退到了两边。

“走走走！立刻就走！”山贼们如大梦初醒般向后逃窜，很快就变成了原处的一个个小点。

见危险源头跑远了，王度还回头对思有开玩笑道：“你看，这不是有少年英雄救我们吗？”

思有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着王度的手，“公子别开我的玩笑……”

“姑娘胆识过人，不过万一惹恼了他们，几位手无寸铁，实在是很危险。”少年大步走了过来。

这回，思有看清了少年的容貌，书里终于写对了一点，他剑眉星目，俊逸绝尘。只是……少年的目光很快完完全全地落到了一个人身上，就像被磁铁吸住了，再也挪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