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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宝匣满盛献芹意,重本轻末无解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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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除了临清绸缎铺这件小事外,段不循和众掌柜的议的都是各铺上缴的份子、留存的利润,以及下一年的预算。谁都想少交些、多留些,是以少不得相互挤兑,兼向东家哭穷。唇齿官司乱哄哄打了小半日,静临听得有趣,到底没听出哪点与谢琅有关的。

段不循想了想,道:“若你将天宝阁当成户部,其余铺子当成各地州府,就明白清和想听什么了。”

谢琅走了一趟平阳,回来又一直盯着户部的税,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不曾解开,那便是税重国穷何以能够共存。按常理,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国库就要暂时紧一紧;反之,今日加一成、明日加一成,即便宫里那位再能挥霍,也不至于将太仓银也都掏空了。

税重,以至积年逋欠,国库空虚,再加索取,旧账摞新账,可谓雪上加霜,看着就是盘无解的死棋,令人执子不定。

“世间事不过儿戏……”静临小声重复他这句话,“这么说,国事也是了?一国的税赋,想来也是与铺子庄子的抽成差不多了?”

段不循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开铺子,求的是利润,抽成、留存,给各铺掌柜几分话事权……围绕的不过是一个’利’字,苦心孤诣,汲汲营营,不过是想将利润做大。如此,上到东家,下到伙计,大家日子都好过。”说到此处,他截住话头,望向窗外渐阑的天色。

此时夜幕四合,远近城郭在暗淡的天光潜形,显得天尤为低、云尤为重。最后一抹夕照也渐渐地衰微了,整个人间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明暗交接之中,模糊,暧昧,黑白不分。

“朝廷呢,若朝廷是个大铺子,它收税、经营,为的又是什么?”

段不循收回目光,忽然问静临。

“这……”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静临此前从未想过,也不曾听人议论过。

朝廷收税是为了什么呢?衙门要缉拿凶犯、守卫一方,军士要戍守边疆,防止外敌入侵,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也要过日子……这些都是要花银子的,所以离不得税收。

铺子也一样,段不循手底下几百号铺子,那么多掌柜、账房、伙计,这些人的生计,铺子的日常运营,都是要花银子的。

可开铺子若只是为了收支平衡,那不成了穷忙活?正如段不循所言,开铺子求的是“利”,营收扣除成本,剩余的这些才叫利。

朝廷……朝廷若也是个铺子,经营着整个天下,求的也是利么?

静临想不明白,只是凭着直觉以为并非如此,因而便道:“你这么问我,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也许、也许朝廷的经营求的并非是利润万民,而是……维持安宁,防止造反吧……”

段不循听到此处,忽然朗声大笑,单臂将她抱起来,在地当间转了好几圈,才将人放下来,眸中盛着笑意,脸却又故意板起来,“小蛮子,莫要胡说!好了,清和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要去老师那走一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用过晚饭后早些睡,不用等我。”

马车上,段不循问了谢琅同样的问题,谢琅反问,“你这是何意?”

段不循轻笑,直截了当道:“清和,我的判断正与你相反,我以为,朝廷的税银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谢琅闻言,先是目露震惊,紧接着嗤笑一声,“你这又是什么奇谈怪论?”

自古以来,论君王贤德、盛世开明,莫不以轻徭薄赋为标志,儒家义理,更是以爱民恤民为要务——怎么竟然还有人嫌税轻?

段不循不以为意,继续道:“今日集议你也到场了,重要的账目也提前给你瞧过,你以为我经营得如何?”

谢琅吸了口气,“兄长富可敌国,手段自然高明,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说到底,经营铺子和柄国治世,到底不同。”

“问题就在这个不同上。”段不循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开铺子,为的是赚银子,银子积攒多了,才能有抵御风险的本钱,底下人日子才能过得好,心也就齐了;朝廷经营天下,至今已近二百年,试问太仓库存银几何,寻常人家日子过得如何?这天下一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么?”

“……正因如此,才更要轻徭薄赋,若一味加逼,岂非拔苗助长,令天下人说苛政猛于虎也!”

“大谬!”

段不循连连摇头,“铺子要想经营好,绝不能只想着节流,节省那点管理的成本,天下更是如此。我给足了各铺掌柜的话事权,要求他们缴到天宝阁的抽成,一文都不能少。若非如此,逢变之时,孙掌柜便无法及时做出应对和调整。

可朝廷呢?清和,户部不过是过路财神,银子是按照花销可丁可卯收上来的,州府的留存账目更是一塌糊涂——去年山西雪灾、前年黄河泛滥、大前年山东蝗灾——各地可有赈灾的银子?户部与工部打了多少口水仗,最后那点银子又是怎么拨出去的,你不清楚么?”

谢琅张了张嘴,刚想要反驳,却又被段不循打断。他这人惯是如此,平常寡言少语,人前极擅韬光养晦,一旦流露出真性情,便有咄咄逼人之意,不容旁人插话。??“轻徭薄赋,恤民爱民,呵!说得好听罢了!旁的不说,单说官员俸禄,清和,你以为,光靠太仓库那点银子,养得起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么?”

吃朝廷饭的这些人,明面上的俸禄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均摊下来,每一位文官每年能领银十两左右,武官则不足五两,军士更低,还不足二两。

京官的俸米主要从漕粮里出,每人每月很少超过一石。

这样微末的俸禄,于京城的物价而言,无异是杯水车薪。官员们要想活下去,自然还要有其他的生财之道。

摆在明面上成为定例的就有两项:

一是佥派皂吏,即蠲免皂吏的劳役,每人可得银十二两。按惯例,户部堂官每年有十二人的额度,合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四十四两。像谢琅这样的六品官,就连这一百四十四两银子也是没有份的。

他们能够得到的外快,大抵就只有地方官员三年考满赴京朝觐那一年的“馈送〞了。

即便是谢琅这样的清流,也不得接收馈送,否则便没法养活一家老小。

地方官的馈送银子又是哪里来的,无外乎也是民脂民膏罢了。

段不循面露讥讽,“开国二百年了,人口、田地、营生,莫不迥异于前,税额却要遵循祖制,万世不易,岂非可笑?想来后人翻阅史书,定会觉得没有比大明朝更清廉的官员,也没有比大明朝更轻的税赋了,不是么?”

谢琅被他这番话激得面色薄红,“话说得容易,若真如你所说,加赋……加到谁的头上?你到灾后的农田上看过么,赤地千里,颗粒无存……那么贫瘠的土壤,再怎么紧攥,也攥不出油来,只能攥出百姓的血!”

“谁教你竭泽而渔了?”

段不循反问,“既然总额不足,田赋又榨不出多余的油水,就不会在旁项上动脑筋么?单说杂色收入里面的商税,听说去年整个山东省才收上来九两……九两银子,还不够段某吃一餐饭,可笑至极!”

谢琅看着他,被他这番话震得心潮起伏,半晌平静后才叹道:“舍本逐末之法,如何行得通,你这番话,看似有理,实则不过是一番妄语罢了。”

“所以我先前便说,”段不循目光显得有些阴鸷,“一切都烂透了,早都没救了。”

朝廷想的不是顺应变化,想办法令百货畅通、物阜民丰,却是在人事、财税方方面面,务求恢复开国之状,自给自足,靠天吃饭,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所谓先王之治也。

谢琅被他这目光盯得难受,移开视线,淡笑道:“你这个商人,竟然劝我多收商税,说出来,怕也是没人肯信的。”

段不循嘴角一斜,半是讥诮、半是自嘲,“你以为如今就少了?今日捐输,明日打点,后日再’垫一些’,算起来,已经令人惊心了!”

二人到刘府,照例去刘阶书房议事,末了,却是段不循被留下。

刘阶一张口,说的果然是银子。

“檀彦这厮狗胆包天,竟敢贪墨兵饷,闹出五万两的亏空来!”

刘阶说着,将案上一封信扔给段不循,段不循展开一看,却是两广总督檀彦写给刘阶的密信。他在信中承认,先前为了贪功诿过,少报了柳州一役的伤亡数目,硬生生多要了两千名士兵的粮草银子,一要就是三年!

眼下新任总督陆博恩赴任在即,一旦交接,这贪墨的饷银就瞒不住了,他也是实在没了办法,这才一封密信递出来,痛彻肺腑地向刘阶请罪。

刘阶一拳用力砸在紫檀木桌面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杀才!”

段不循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封信,而后道:“偏陆博恩是高和的门生,这亏空便不得不补了。”

刘阶见他上道,脸色便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道:“这两日,你先往那边汇一万两吧,余下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老师,”段不循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几日之内,怕是凑不出这么多现银。”

刘阶摆摆手,“莫要与我哭穷,你段不循赚钱的本事,老师心里有数。快去吧,这事拖延不得。”

段不循嘴角的苦笑缓缓落下,又扫了眼手中的信,放回案上,一拱手,道:“是。”

刚要走,却被刘阶叫住,温声道:“不循,这些年你虽不在庙堂,却出了不少力。这番献芹之心,老师记得,朝廷也会记得。”

段不循回山西会馆之前先去了一趟天宝阁。与孙掌柜的交待一番后,上楼铺纸研磨,先写了“献芹之心”四个字,又重新调整笔迹,又写了几遍遍,待到看着满意了,方才又换了一张新的宣纸,一字不落地默下了先前那封信。

他记忆极好,又特擅模仿笔迹,写完再看,竟是看不出与刘府那封有什么区别。

吹干墨痕,将信折好了,打开一方带锁的匣子,匣子里面已经躺了厚厚一沓文书,将这封信塞进去,刚好满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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