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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覆水难收生萍根,倾山如颓跪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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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不足一个月……按日子推算,这孩子应该是在谢琅大婚那日怀上的,只有那日,段不循喝了一盏酒,谢琅的敬酒。

这孩子来的……还真是出乎意料。

段不循默然无语,在心中盘算之后的安排,忽然察觉静临再看自己,抬眸看她,却发现她之前那股喜孜孜的神情已经不见了,眉头蹙起,满眼都是失望。

她微微挣扎,他下意识地想圈紧她,想到她如今有了身子,又缓缓松了手。

静临起身走到窗前,闭目感受外面凉爽的夜风。

几个呼吸之后,转身回到他面前,平静道:“你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对不对?”

“怎么会?”

段不循蓦地笑起来,伸手又想抱她,被她退后一步躲开了。

她是识得他这种笑容的,那是他在生意场上应酬时惯用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也经过了精心的算计,多一分太累,少一分太冷,如此这般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这是在与她应酬。

果然,接下来便听他继续道:“你这是头一胎,须得小心仔细养着才是,衣食住行都不比从前,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伺候也不行,这里……”他环视一周,“这里还是太小了,来往人又多,不够清净,明日我便着人去安排,咱们尽快搬出去。”

“然后呢?”

“然后——”他似是迟疑了一瞬,很快又安慰似地笑道:“然后的事你就无须操心了。我虽是个男子,是粗手笨脚了些,这些内宅之事也是懂得的。下人的事无须你牢神,奶娘、保母,还有接生婆子,你身边伺候的,这些人我都尽快找好了,一定是稳妥可靠、经验老到的,你别担心。”

“谁说这个了!”

静临忽然拔高了音调,“你以为我想要这孩子?我觉得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谁就想要了?再过几个月,我会呕吐、反胃,食不下咽,折腾得脸色蜡黄;再往后,我的腰肢会变粗,肚皮会生纹,脸上会长黄斑!我会变得形容憔悴,身体笨重,坐卧难安!生产又是一道关,就算侥幸闯过去了,我的身子也是回不到从前了,我会迅速变老、变丑,会坐下许多一辈子都养不好的毛病!就算有奶娘和保母帮着我也一样要为孩子操心,它又不是小猫小狗,有一口吃的就行,我得为它操心一辈子!……”

静临说到这里不由哽住,忍了忍方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不想要?我也不想要!你也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去对街买一副药回来,将它流了干净!”

“静临!”

段不循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宽阔肩背挡住了窗口漫进来的夜风,也挡住了几上黯淡的灯火,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笼罩在阴影里。

他的牙关咬紧了,面孔也因绷紧而显得轮廓愈发深邃,背着烛光,一条折角锐利的线分明地现出来,自隆起的前额经鼻、唇、下颏至于颈上凸起,那凸起上下动了动,静临知道他在忍耐。

“我就是一点儿都不想要这孽障!”

静临哭着搡了他一把,手被他坚硬的胸膛挡住,那人纹丝不动,她自己却被震得倒退了两步,待站定了便咬着唇瞪视他,泪眼中尽是挑衅。

段不循眼睁睁看着她差一点跌到身后的四折屏风上,手臂伸到一半,额上已爆出青筋。

“你想干什么?”

静临愈发愤怒了,“想打我?那你打啊,你打死我吧,连带将这小孽障一起打死了干净!”

她挺着胸往他身上撞,撞得他节节后退,直到窗边,退无可退。

“你——”

她还是一口一个小孽障,他已经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揽在怀里,铜铁似的臂膀死死箍着她,令她不得脱身。

她张口便咬他,个子矮够不到肩膀,却是直接咬到胸前最敏感处,咬得他额上霎时滚出一层汗。

她好不容易松了口,又在他怀里呜呜地哭,小猫似的又抓又挠,“我原以为……以为我和旁人不一样……原来都是一样的,你不愿意!”

说着忽然仰起头,吸着鼻子恶狠狠道:“你给她们多少银子?我的也一文都不能少!我这么年轻好看,又有花不完的银子,就算带着个拖油瓶,自然也有一大把男人排着队求着娶我!我想嫁便嫁,不想嫁也玩得快活,又何必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你他妈的……”

段不循怒极,低头堵上她的嘴,惩罚似的吮|吸她,咬她。

淡淡的白檀香气混合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很快便占领了她感官的每一个角落。他掌心的热度令她浑身发软,想向后逃避,却又被他托着头,无处可避。

她浑身炸起来的毛很快变得柔软,他亲吻的动作也变得温柔,不时落在她眼角、腮边,浅浅啜她的泪。

这样的吻星星点点,细细密密,混杂在无止无休的长|驱|直|入中间,令人不可避免地情生意动,分不清他这是出于温柔怜惜,还是欲|望驱使。

静临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沦陷在他这真真假假的情意之中,不可自拔了。也许这沦陷比她自以为的还要更早些,在灯火辉煌的娱佛节,在大雪纷飞的忘机亭,在刘府前那个尘土飞扬的春日,在铺着厚厚一层红氍毹的楼船之上,在散发着霉味的顺天府牢……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一寸寸地沦陷而不自知。

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她对他又何尝不是?就在他肖想她之时,她也已经在柳家老宅那空荡荡的西厢房里,无数次暗暗地肖想他了。她很早就渴望他的拥抱和亲吻,一旦得尝就上了瘾,再也无法忘却。什么时候起,这见色所起之意竟如浮萍生了根,密布的根系将她的心紧紧裹住,与她的血肉生长在一起。

她在他为自己画的剪影上写,“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唱遍阳春’,他亦回送她凤纹帔坠,上面钑着“高山流水”,他说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心与身,情与欲,从一开始就是不可分的,它们合二为一,所归处都是他。

静临绝望地回吻他。

“静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肯停下来,双手托着她的脸颊,眸中似有痛楚,语气也像是祈求,“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命人送来十几个半柜大的箱子,又教冯氏兄弟送来一方小叶紫檀木的带锁匣子,挨个打开来看,里面是数不清的银票、庄子、铺子、田契和地契。

“这是我的全部身家”,他将东西一样样摊开,摆得床上、桌上、地上,整整一屋都是。

“你看看,这些,”他指着拔步床上那些,“这些早就已经过到了你的名下,余下的还没来得及,明日我亲自去办。这匣子里面的不在明路上,我不能过给你,只能将每年结存的现银取出来给你。你放心,我已经教老冯在成都的钱庄给你开了户,这次名安带去的银子里面,有一百万两是给你存的,往后各铺结存的利润,除了经营所需,我都存到你名下。”

静临呆呆地看着眼前满山满谷的票据,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不感动的是假的,银子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可全部身家就不一样了。全部的意思……就是竭尽所有,毫无保留。

“可是,”静临实在想不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娶我?”

难道是少年时有过某个求而未得之人,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至今仍不肯将妻子的身份给与除那人之外的人么?

段不循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由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什么情圣,你觉得我会是你想的那样么?我只是不愿意成家,不愿意教旁人知晓我娶妻生子。

自打经历了那场祸事,我便觉得……我好像是不配拥有家人。一旦有了家,有了娘子、孩儿,就好像是将命门暴露在世人面前一般。静临,你可能无法体会,但我一想到那满院横七竖八的尸首和缓缓蔓延到我脚下的血液,我便觉得迟早还有那么一天,只要有人想算计我,我就会再次失去家人!”

他说话时脸色苍白,目光空空,似是看着往事一幕幕重新上演,又似是定定地望着前方一点虚处。

静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模样。

他在她心里有很多模样,或是谈笑风生,或是眸光幽深,或是风流轻薄……他在她心里就像是一座山,四时或有百般面貌,却没有一面与脆弱相关。

可就在这一刻,他这座山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变成了一堆冷硬的石头和松散的黄土,好像只要是她轻轻一推,他立即就会分崩离析倾倒于地了。

“静临”,他看出她面上松动,忽然便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躯蓦地一矮,下一刻,人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她身前。

他头顶的白玉冠泛着温润的色泽,乃是由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衬在黑韧浓密的发上,中部环着一圈金累丝云纹,看起来贵气逼人。他身量比寻常人高大得多,恐怕世上少有人能在这个角度俯瞰他的头颅。

“不循?”

静临下意识伸手扶他,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跪拜。

“静临”,段不循将她的腰揽住,将头贴在她小腹之上,“蒙你不弃,我才有了心安之所。我从来都是个恩仇必报之人,只有对你……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只要你不执着于名分,我定会用我的全部,护你还有咱们孩儿的周全。”

“你……”静临的手不由得抚上他的发,“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或许无法感同身受,可我也不是石头,你的想法,我多少也能体会一二。我只是想不通,我们住在一处,出双入对,将来还会一起养孩儿——这与你说的娶妻生子有什么分别?你难道还能藏着孩子一辈子,或者是一辈子都不让他管你叫爹?就算是你能做到,你的朋友、故旧、我们的邻居、亲戚,谁心里不明镜似的?这样掩人耳目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有用么?”

“有用。”他语气笃定,“静临,有用。假如,我是说假如,有朝一日我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只要你和孩儿在名义上与我无关,我就有本事护你们周全。”

静临被他说得心神一凛,忽然又想到军饷一事,开口便颤了声:“你、你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段不循仰起头,将下颏垫在她小腹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是个怪胎,居无定所,夜不安眠,做事瞻前顾后,走一步想十步……你就当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静临,我大抵是与正常人不一样的,如今你知道了,会不会心里厌弃了我?”

“我……”

静临叹息一声,感受到他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摩挲,心中一时酸涩。

一直以为他是个胆大妄为之人,为了银子不择手段,翻覆之间将多少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疯狂之时甚至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可他却说自己瞻前顾后,走一步想十步……静临好像忽然明白了他此前种种不通情理的举动。

比如说,为什么要将名安送到千里之遥的蜀中,为什么不肯为他和翠柳在京城办大礼。

想到此处,静临忽然开口问他:“你为何那样忌惮伍民?上次他来找你,我在门外听到他说……说你不配得到如今这一切。”

“不是忌惮”,静临感觉他环抱自己的手臂忽然紧了,侧脸将耳贴上她的小腹,像是想从里面听到什么回响,“他有什么可忌惮的?”他语气透着淡淡的不屑,“不过是识于微时,我心里一直念着旧情罢了。”

他说旧情,静临不禁想到了与他初见的因由,那时候他亲自过来吊唁柳茂,念的就是他父亲当年的一碗素面之恩。

或许,他果真如自己所言,是个恩仇必报之人吧。

段不循感受到她身子里那股对抗的力彻底松了下来,手一下下温柔地抚着自己的额发,动作稚拙,像是初为人母者生涩地安慰自己的孩儿。

她待自己,果然心软。

“委屈你了。”

他轻声道,紧抿成一条线的唇缓缓地松弛下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定格成一个将扬未扬的弧度。几上橙红的烛火点亮了他黑沉的瞳,在其中无声而热烈地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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