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随着风停而止。
轻喘声在两人凑得极近的距离里响起。
隔着窗台,几乎是挂在姬扶云的身上,林泠瘫倒在他的怀里。
即便是吻的几乎脱了力,但林泠仍旧努力抬眼凝望着姬扶云仍旧平淡无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姬太子,我们现在……算什么?”
这是林泠想了很久,想要问出口的话。
他知道,他深知龙阳之好是为世俗所不容的。
可是他的心已经逾矩了。
他早已不再像先前那样,抗拒着,想要逃离姬扶云对他的亲吻,逃离世俗的指责。
那么他现在也想知道,他现在同姬扶云,算什么?
他们……该是什么?
男宠吗?林泠不想当。
就算姬扶云一开始只是瞧上了他这幅容貌,那现在呢?
姬扶云总该对他有几分真心了吧?
林泠不求多的。只求一点点、一点点真心就好。
那他便知足了。
小人儿双眸含水,几丝日光荡漾在其中波光粼粼。
不知是刚才吻的太过用力,还是别它原因而沁了泪。
与林泠对望着,姬扶云没有说话,眸光沉沉,汹涌但寂静。
姬扶云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后,他松开了环抱着池春春的手。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林泠反手拉住了姬扶云,不愿他离开。
难道……姬扶云连称他为男宠……都不愿吗?
可姬扶云不容拒绝的动作还是让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些空隙,姬扶云眼眸低垂,伸手抚上了林泠的鬓边,为他顺了顺有些凌乱的鬓发。
姬扶云的眸中带着些许动情,嗓音里添了眷恋与不舍。
“日月可鉴,卿卿吾心。”
“咚——”
林泠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句话,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大声响。
他转头望去,只见墨砚立在原地,身体僵直地维持着端着托盘的动作。
手中的托盘却早已掉在了地上。
见林泠望过来,墨砚才将将回神,慌乱跪下:“奴进来是想请示七皇子现下是否传膳,无意窥视,请七皇子恕罪!”
安乐宫规矩不多,素日里林泠都让墨砚无需传召便可入殿。
没想到今日却……
林泠:……
林泠:!!!
看着墨砚极具惊吓的目光,很明显,他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方才和姬扶云旁若无人的亲吻。
该瞒的终究是瞒不住了,林泠声音艰涩:“无、无妨,你起来罢……”
说着,林泠麻木不仁地又看向姬扶云。
不去管墨砚,目不斜视瞧着姬扶云的林泠眸光深深,他咬了咬唇,脑中想了片刻,而后他满眼希冀道:“该用膳了,要……一同用膳吗?”
闻言,姬扶云却摇了摇头,道:“不了,还有事,下次有事找吾的话,可以直接来姬府。”
他竟是一点都不顾忌隐藏自己。
说完,他闪身飞掠出了殿中,只留下林泠立在原地。
窗子开着,吹进的微风吹散了姬扶云来过的痕迹。
林泠回身,装作无事发生地模样,轻咳一声:“墨砚,传膳吧。”
*
燕襄二十三年,初夏。
四月底夜晚的气候仍是有些寒凉。
“墨砚留下侍候便可,你们都下去吧。”
用过晚膳洗漱完,身着中衣斜倚在软塌上的林泠轻蹙着眉,挥退了安乐宫内的一干宫人。
听着周身脚步声整齐的走出宫殿,这氛围颇有种关门理事的感觉。
想起晚膳前无意见到的场景,立在林泠面前心神不宁许久的墨砚蓦然跪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林泠:
“七皇子,今日之事,奴真真是无意撞见的,请七皇子恕罪!”
正从果盘里拈了颗葡萄剥皮吃下去,林泠脑中还在晕乎乎品味姬扶云今日的那句‘卿卿吾心’应是有几分真情,思绪就骤然被打断。
“你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要罚你了。”
将葡萄皮扔在小桌上的玉盘里,林泠被墨砚的动作一惊,旋即下榻把墨砚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站着,小声道:
“只是这种事……让你瞧见,我怪难为情的。”
毕竟龙阳之好在世俗是不齿的。
就这么让自己从小亲近的太监瞧见了此事,林泠本还想装作此事未发生过,没想到墨砚又提起来。
也好,墨砚知晓了也好。
恰好林泠有些自己思量不明白的事,也想找个人说说。
重新坐上软塌,林泠拉着墨砚的手,声音轻轻:“墨砚,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这件事我也不瞒你,如你所见,我……和姬太子,如今确确是你瞧见那般,你瞧着,有何想法?”
“七皇子可是自愿的?”墨砚没回答,只是反问。
林泠点了点头。
墨砚垂眸:“若七皇子喜欢,奴便会誓死为您守好这个秘密。”
奴才的想法不重要,墨砚只想自家主子开心便好。
可林泠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可是墨砚,南风之症是俗世不齿的。”
“我问你,若是世间有一罪民,与一个权倾天下的人有了分桃之爱,罪民深知此事若是被俗世知晓,定会不齿,虽然罪民身份低微,罪民不怕,但罪民怕毁了那个权倾天下之人的名声,可罪民又实在喜欢那人,罪民该怎么做?”
林泠口中说的是罪民,让墨砚听不出这二人指代的是谁。
只有林泠自己知晓。
所谓罪民,便是亡国后作为前朝余孽的他。
而权倾天下之人,则是姬扶云。
林泠这般问,其实是内心深思熟虑许久的。
他自己想不明白,只每每思考到这里就囫囵略过。
可,这终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林泠现下已经彻底明晰,若是今世亡国,瞧起来姬扶云应当不会再杀他。
可是……即便是这般算是达成了他攀附其人的目的,能让他活下来,可姬扶云的名声呢?
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姬扶云,林泠才明白,他并不愿意损坏姬扶云的名声。
他不愿意让姬扶云这个注定名垂青史的人在史书上留下龙阳之好这笔污点。
且,待亡国后,他也不想留在赵国。
他毕竟是南国人。
所以他,该怎么做?
“若是那人权倾天下,罪民便什么都不用做,那人自会保护罪民不受世俗指摘。”
墨砚自幼长在宫闱,深知权势之大。
只是默了默,墨砚又道:“可,七皇子话中所指,可是您与那质子?”
“若是,奴觉着,那罪民若真的喜欢那权势滔天之人,便该自觉离去,不与那人接触相见,远远的看着他祝他安好便可,是为自己好,也是为那人好,不给那人带来污迹。”
依墨砚所见,林泠话中权倾天下之人指的定是他自己。
纵使林泠在宫中并不得宠,可他毕竟是南国皇子,地位高崇。
而那罪民,则是姬扶云了。
不过是一介赵国质子,纵使瞧着有几分能耐,但毕竟现在也只是个质子。
当今天下南国独大,周围列国皆附之。
现南国上下正是繁荣昌茂、如日中天之时,区区赵国,何能对抗?
墨砚觉着,自家主子并没有那真正的滔天权势去护住姬扶云。
主子这般问,应当也是琢磨该如何对待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愫。
那便,还是劝他们分开比较好。
“远远看着么……”
重复低喃着墨砚的话,林泠垂眸。
他想,墨砚或许说的对。
姬扶云会越来越好,未来灭了南国后他会成为中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他在姬扶云身边,只会成为姬扶云的污迹。
宫殿中从开着半扇透气的窗扉外吹进一阵细风,吹起闪着波光的绫罗纱幔,上面刺绣的蓝羽孔雀也随之而动,在微跳的烛火下栩栩如生。
寂静良久,林泠轻叹一声,把最后一颗葡萄在嘴中咬破。
心中百转千回,林泠已然有了决定。
*
下榻来到书桌前,林泠让墨砚在一旁伺候笔墨,而他则是提笔书了一张小笺。
写完将其卷起,林泠让墨砚拿来了他前些日子从皇陵带回来的鸿雁鸟笼。
信笺放在鸿雁脚上绑着的竹筒里,林泠将其放飞。
墨砚在一旁看着,不解。
“七皇子,您这信……是传给何人?上面又为何要写‘寻去处,匿踪迹,求平安’?”
鸿雁飞得很高,很快在天际只瞧得见一点黑影。
这是御林军都不会在意的一只鸟。
望着天上,林泠轻叹:“墨砚,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现在是燕襄二十三年四月,距离燕襄二十四年八月南、赵二国开战还有一年余四月。
他已经决定好了,在南赵两国开战之时就逃离这里。
而现下,他便是让母妃留给他的暗卫们,替他去规划逃往何处、如何逃亡。
至于这其中的一年余,他便好好的,和姬扶云再相处一阵。
也算,慰藉此心。
林泠没什么大智谋,在逐鹿中原之争中他注定不能帮助前朝复国,也不能维护南国。
他只需要完成母妃的遗愿,便好。
*
入了夏,京城连着几日夏雨连绵,终是在一日见了晴。
这日林泠刚到太学院落座,眼见着还未到上课的时辰,他便兀自摆弄着今日要学的书籍,顺带听了几耳周围公子小姐们的谈话。
“你们听说没?昨日京城驿站来了伙好生奇怪的人,大张旗鼓的,一落脚就将驿站里的人全都拿银子遣了出去,那伙人什么来头?”
“你消息倒灵通,怎的也不打听完全,你没瞧见他们那旗子吗?那是赵国的使队。”
“是呢,赵国前些日子同南国递了帖子说来觐见,也不知是为何……”
“……”
赵国?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