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们的安排早已作书传于林泠阅览，十分妥当。

在逃往漠北的路途中，暗卫们甚至为了避免或许有人追踪林泠，还特意安排了几名身形与林泠相近的少年，一同从京城出发送往周遭邻国。

天南海北四面八方，教人无法辨别。

林泠对此十分满意。

但他看着暗卫们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走。”

为首的暗卫蹙眉：“为何？”

林泠没再多说，只道：“现南国与赵国开战，此战南国必败，待亡国后我去往何处，南国已经不用在意了。”

“那……可要属下们撤销安排？”暗卫闻言迟疑，以为林泠是不打算走了。

“不。”林泠敛眸：“南国虽灭，赵国也不会放走我这个前朝余孽，届时还是要出逃的。”

“那您为何不现在离开？”

垂下眼眸，林泠的声音有点低，消散在穿堂风里。

“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一世南国如何灭的……”

提前的战事……是因为他今生已经寻到了生路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或许从此山高路远，他与姬扶云的情分就止步于此了。

可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他想最后再见姬扶云一眼。

这个今世予他庇护、赠他情爱，却注定不能长久的人。

闻言，不明林泠真实心意的五名暗卫不再劝。

他们想，毕竟眼前的人是旻朝公主之子，身上流着旻朝皇族的血脉，想要亲眼见证仇国灭亡，也无可厚非。

旋即五道身影一晃而过，隐匿起来。

*

前线战事暂时并未波及京城，太学院还是在如常上课。

但林泠因着心中有事，无心学习，便早早就请了假。

谎称心疾又发作了。

因着往日林泠也是有过前例的，太学院便允了假。

这些时，林泠就在安乐宫内等着最后灭国之时的到来。

只是在他将南国必败与逃离一事告知了墨砚后，墨砚便总是催着他赶紧离开。

墨砚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太监，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任务，就是伺候林泠。

他想不了太多，他只想林泠活下去。

但林泠还是拖着。

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拖着再见姬扶云最后一眼。

似乎，见与不见，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只是，他一想到待他去了漠北以后，恐怕就此与姬扶云两别。

那便再见最后一眼，镌刻心中也好。

当然，林泠的所有谋划都是瞒着拾贰的。

毕竟拾贰是姬扶云的人。

赵国与南国开战，瞧起来除了刚知那日她脸色剧变，往后并未影响拾贰分毫。

她总是找到时机就同林泠说，无论此战如何，定不会影响林泠地位分毫。

就算赵国灭了南国，姬扶云也会如初给林泠尊荣。

林泠当然知道姬扶云会对他好。

可是，他不想就这么待下去。

从林渊身上，他才知自己之无力，权势之可怖。

所以他不想再被权势裹挟。皇族中的暗流都是汹涌且表面平静的，他应对不了这些。

情之一字，也不能作为困住他的枷锁。

或许还会葬送他即将唾手可得的平凡安稳一生。

毕竟姬扶云于他之情意，他觉得并不多。

且……他不能以前朝余孽，还是男子的身份留在姬扶云身边。

*

就在林泠这一日又听奉茶的拾贰再次絮叨安抚的时候，林渊的近侍桑榆又来了。

“奴参见七皇子，太子殿下邀您去东宫一同用晚膳。”

“太子找我？”听到桑榆的话语，林泠漠然：“身体不适，不去。”

自前线战事越来越吃紧之后，林泠已是许久未见过林渊找自己麻烦了。

也不知道是姬扶云先前对林渊做了什么，还是林渊忙着议政无暇顾及他。

没想到今日林渊又来了。

父皇近来已是垂危陷入昏迷了，恐怕南国不灭他也撑不了多久。

没了父皇庇佑，姬扶云也已经回赵国，林泠可不敢在这关头还傻傻的上前去被林渊揉扁搓圆。

桑榆似是早已料到林泠会拒绝，他又道：“太子殿下说了，只要七皇子前去，太子殿下会告知七皇子，赵国对南国开战的原因。”

这是军中机密，林泠是无法得知的。

闻言，林泠抬了眸。

他看见桑榆眼中的笃定，不对，是教桑榆说这番话的林渊的笃定。

林渊笃定他会因为这番话而赴约。

而林泠，确实想知道。

他不能保证今世一定能如愿以偿，或许还会再次重生，他须得掌握更多信息。

沉思片刻，随后林泠起身垂眸理了理衣摆，道：“走吧，也是好久未见过太子殿下了。”

从林泠的安乐宫到东宫的路段有点远，穿过了大半个皇宫。

再次来到东宫，林泠还是警惕林渊的。

这回他带上了前朝暗卫扮做太监跟在他身边。

在这个即将出逃的节骨眼，他不能功亏一篑。

当然，他也实在想知道林渊要同他说些什么关于姬扶云的事。

由桑榆领着来到林渊身边，林泠看着已然坐在一桌珍馐佳肴前的林渊，微弯腰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臣来了。”

林泠淡淡说道，他并未询问林渊为何在战事导致大批流民居无定所食不饱腹之际，备了这么大一桌铺张的餐食。

微微笑着，林渊道：“来了便坐吧，七皇兄，许久未见，你瞧着圆润了不少。”

默默坐下，林泠道：“哦，太子殿下唤我来要说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屏退周围侍女，林渊伸手为林泠夹了一筷子菜，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只笑道：

“七皇兄，我记得你最爱吃这道菜，这是我今日特意让小厨房做的，快尝尝，可还是你喜欢的味道？”

见林渊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林泠也不敢吃林渊的食物。

他只再次重复：“太子殿下，你不说，那我便走了。”

“好吧，皇兄既如此心急，我便告知于你吧。”

这次没再回避林泠的问题，林渊一双眸子淬着寒：

“如今赵国贸然向南国开战之因，我想，或许是因为在父皇前去行宫避暑前，他将皇族暗卫的调令给了我，于是两月前，在我发觉那质子似要偷偷逃离南国之时，命所有暗卫前去围杀姬扶云，可还是让那质子重伤逃脱。”

姬扶云其人的谋划并不是天衣无缝，林渊对其早有提防。

林渊语气毫无波澜，他只看着林泠，瞧林泠的反应。

颇有玩味。

林泠无暇去顾及林渊这个时候了还幸灾乐祸看他笑话。

闻言，林泠只身子一僵。

两月前……是那日与姬扶云在行宫一见后，出的事吗？

即便林泠愚钝，但他何能想不到后面的事。

姬扶云重伤应是被接回了赵国，摆在他面前的不过就那两条路。

一是继续做质子，拖着重伤的身子来到杀机四伏的南国，也许殒命于此；二是回到赵国，索性与前世一般，举兵灭南，赵国一统中原。

既是南国率先不义，蛰伏多年有着举兵开战实力的赵国又何不顺水推舟呢。

难怪……难怪今世与前几世大不相同……

南国……作茧自缚啊。

苦笑着，林泠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林泠面色已如常。

“林渊，你可知……”林泠刚开口，林渊却又打断了他。

林渊冷笑：“七皇兄，我不知道赵国之谋划你参与了多少，赵国又许诺过你什么好处，但我知道，等此战结束，你，无路可逃。”

“七皇兄且安心，我现在不会动你，我要让你瞧着我将那赵国收入囊中，等父皇殡天，再无人护着你时，看你还如何逃脱。”

林泠：……

林渊说的势在必得，他的谋划其实林泠也佩服。

只是林泠知晓天命结局。

只能说，希望林渊能等到这一天吧。

不在多言，林泠走了。

*

燕襄二十三年，十一月。

南国连连战败，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大批流民向京城方向而来。

便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林泠日日听到那赵国太子姬扶云在战场之上如何勇猛。

这回不用林渊派人来传话了，京城已是满城飘摇此言，便是连宫里的宫人们都在传南国危矣。

每每此时，林泠都会在想，他今世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南国覆灭是注定的事实，那他的死亡呢？

*

燕襄二十四年，一月。

短短两月，南国城池接连沦陷，流民已涌入京城之外等候。

天下大乱，为了安抚流民，林渊短暂地逼迫众位世家官员拿出钱财捐粮在城外安排营帐安顿流民，以及每日放粮施粥。

虽然林泠对林渊着实讨厌，但说实话，林渊确实是一个适合做君主的人。

只可惜，他没机会了。

彼时林泠破天荒出宫站在城墙上，瞧着城外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就这么瞧着。

“末将参见七皇子，七皇子近来身子可还无恙？”

不知何时来的沈卿许忽的在林泠背后出声，他瞧着一直看着城墙外的林泠的消瘦身形，眼中带着几分心疼。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泠侧目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沈卿许。

今日的沈卿许应是当差，穿了一身铁甲银盔过来。

沈卿许是有着和姬扶云可比拟的容貌的，俊美无俦，穿上铁甲银盔更是丰神俊朗。

颜丹鬓绿，淑人君子。

只是看了一眼，林泠难得露出几分笑脸。

他道：“卿许哥哥同我如此生分作甚？”

说完这话，林泠身旁之人却许久不再出声。

许是这么安静林泠有些奇怪，他转头，只见比他高出许多的沈卿许就这么站着望着他，俊朗的脸面色紧绷眼神定定，垂在身旁的手似乎还有些攥得微紧。

“你……”林泠有些迟疑的开了口，想问沈卿许是怎么了。

刚说一个字，沈卿许却打断了他。

沈卿许道：“泠泠，今日我向太子殿下请旨去前线了，太子殿下允了我。”

听着这话，林泠神色一惊。

“卿许哥哥，你别诓我……”

不过一年，林泠这才骤然发现眼前相处了十几年的纨绔竟变得十分正经起来。

“泠泠，我何时诓过你。”沈卿许看着眼前小人儿似是担心自己的模样，笑了笑：

“护国将军府世代簪缨，我为将门之子，自幼通读兵书，如今南国危难，我自要出一份力。”

沈卿许望着林泠的眼中带着山止川行的坚定。

“可是、不行！卿许哥哥你不能去，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说你突发恶疾，你不能……”

林泠慌了，他连忙抓住沈卿许的衣角。

水汪汪的眼中是祈求。

林泠比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要战败的仗，沈卿许的前往，也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抬手抚上林泠的脸颊替他拭去溢出的泪花，沈卿许眼含笑意。

“圣旨已下，泠泠，你且安心。”

沈卿许先前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够位极人臣同林泠表露心意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他当然要去。

只听圣旨已下，林泠便知此事他更改不了了。

眼前的少年，注定要去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他明知他的结局，却没有任何办法救下他……

咬着牙，林泠别过头去，有些不敢看他，只冷硬道：“请旨便请旨了，你和我说这些作甚，我也只能祝你平安。”

明知不会凯旋，便也只求平安。

沈卿许闻言轻轻笑了，他看着那故作铁石心肠却不知其实非常可爱的小人儿，道：

“泠泠，这便够了。”

问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心爱之人的祝福更加能让他心满意足的呢。

他今日寻林泠说这些，也不过就是想要一句“祝他平安”。

那日的城墙一见过后，第二日夜里，沈卿许竟是趁夜便奔赴了前线。

说真的，在知道沈卿许的事后，林泠自责了好久。

他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上辈子沈卿许流放北疆，还能活下来。

而今世他擅自改了沈卿许的命线，便要让沈卿许用命来还。

*

自沈卿许走后不久，随着流民越来越多，林渊在京城之中多方募捐而来的粮食逐渐不足，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们反抗声越来越大。

赵国势如破竹，也越来越逼近了。

林泠甚至听闻沈卿许在守城时，生死未明。

于是墨砚肉眼可见的，林泠越来越沉默，便是有时墨砚同林泠请示，林泠也是一副沉默状，也不知听没听见。

墨砚心疼林泠，却也无可奈何。

*

燕襄二十四年，三月。

赵国连夺南国十一城，剑指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有货就尽量日更，没货需要憋就隔一两日更，不会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