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郁第二顿觉睡得也不太好。
他平常睡眠很浅,更不会做梦,这两天却反复梦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长着金色兽瞳的天生支配者明明没有笑意,但在看向他时,那双无机质的瞳孔里总是带着莫名愉悦的情绪。宛如深渊中凝视着过路人,蜷缩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让人脊背发凉,摸不准它什么时候会扑咬上来。
他被这样的生物盯上了。
盛郁胸膛起伏的速度加剧,忽然从梦境中惊醒。
——他意识到,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只要他身体里跳动着的是虫族的心脏,那他就永远无法违背王的命令。这是种族的铁则,是牢牢刻在每一个同族大脑里的东西。
这可不行,盛郁喃喃道。
他可以接受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世,也可以忍受和兄长迫不得已的分离。
但他绝对无法认同,有人用劣质的信息素为武器妄想让他言听计从、在这副躯体上肆意施加不属于他的意识、并试图将那该死的命令凌驾于他爱的人之上。
只有这一点,他死都不愿。
盛郁手肘撑着床榻将身体支起,玉一样的脸庞被阴霾遮盖,他安静到宛如树根旁边的一颗蘑菇。但蘑菇尚且还能果腹,他却一无是处的半点用处都没有。
少年低垂着眼睫,神情是少见的茫然。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为兄长扫清障碍,这是他唯一的优点......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身体想要亲近王虫的本能,他杀不了他,甚至在见面后只能狼狈地逃走。
身体和灵魂仿佛产生了矛盾,一个在他耳边叫嚣着服从,一个却又负隅顽抗般,固执地坚持着。
“......唔。”
盛郁痛苦地抱头,又感受到脑海深处传来的眩晕感。
就在这时,别墅的突然大门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有人推门而入,连钥匙也来不及拔地一路冲到卧室之内。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同时,那双乌黑的眼眸便粹满了映人的光辉,明亮到移不开眼。
——是路潭。
他步履带风,一身风衣还染着屋外的寒气,即使风尘仆仆,也难掩高大的身材和俊逸的外表。
四目相对的瞬间,盛郁抱着头的双手不自觉地松开。
——他的世界骤然安静了。
那令他痛苦的喧嚣和蛊惑,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的一干二净,在见到路潭的这一刻起,盛郁的耳边只剩下一声比一声有力的心跳音。
一如是十五年前的寒冬,他将自己从废墟中抱起来的那天。
“哥哥……”
白发的少年瞳孔微张,猫一样睁圆了眼,隔着短短的距离,他猛地跳下床扑了过去。
鼻尖酸涩,他将头靠在兄长胸膛,呜咽的哭着。
“哥!”他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清亮,带着细微的沙哑,像是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我好想你呜呜呜......”
路潭一刻也没停留地赶来,这会还在微微喘气。
见少年抬起的眼眸中浸着水光,眼尾也红了一片,顿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小盛乖,不哭了。”
安抚地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等他情绪稍稍平稳,路潭托着一张花脸为他擦泪。
他拧着眉问,“——怎么伤心成这样?是不是凯伊那小子欺负你了?”
中间通讯那次明明还好好的......除了被人欺负,路潭想不到别的原因。
他愤愤地想,没想到那凯伊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竟然会做这种事。
听到无辜的凯伊可能还会有被套麻袋的风险,少年忍不住弯了弯眼,眨掉了眼眶里的泪珠。
他很好哄,似乎只要能见到路潭,听到他的声音就满足了。
盛郁摇头,毛茸茸的发丝贴着路潭前胸的衣服,像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凯伊很好,我、我就是太想你了。”
说着,他抓住路潭的衣角晃了晃,“——哥哥,你还离开吗?可不可以迟些走?”
亮色的眼珠带着希冀,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再冷酷的人都忍不住软下心肠,答应他的全部要求。
路潭闻言,神情温和了下来:“我每周都会回来看你,这样好不好?”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少年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你还是要去。”
“盛,”路潭唤着他,语气温柔又坚定,“我查过了,你的病只有在帝国的医疗中心才有希望能治好,如果一直待在废弃星,你会因为无药可医而死掉的。”
“只有获得了帝国的居住权,我才能将你送到那里,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前提是要赢了这场战争。”
“一个普通的士兵能得到的资源有限,”路潭炙热的手贴着盛郁的脸颊,为他讲解自己选择走的路,“领队、副官、长官、甚至整个帝国军队的指挥官。我需要不断的往上爬,这样你才会安全。在这之前,你再等等哥哥。”
“......赢?”
盛郁脑中忽然闪过王虫的面孔。
那人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士兵,天生就能号令站在生物链顶端的虫子为他冲锋陷阵,脆弱而又喜欢内斗的人类该怎么样才能赢?
不可能的。
盛郁无比确信这个事实。
“哥哥!”他摇着头,堪称急迫地劝阻:“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我不治病了还不行吗?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废弃星也好,寿命短些也无所谓,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起生活不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听从路潭的决定,深深表露出自己的渴望,跟以往截然不同。
路潭感觉到他抓着衣服的手指正在不断收紧,少年显然正处于极度不安的状态,可路潭耳边回荡的,都是他满口不在乎自己性命的话语:“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男人一身气息如江流汇入大海一般沉寂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盛郁:“你是要我对你见死不救吗。”
盛郁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道歉。
但他没有这么做,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偏过头去:“......我只是不想你加入军队而已,那是一个远比哥哥想的还要危险的地方,如果你为了我发生了意外......那我宁愿你从现在开始就不要救我。”
“......”
他提出的是一个不管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玩家的路潭,都无法答应的要求。
路潭一时没有回复。
可他见不得盛郁哭,看少年不光是眼尾,连脸蛋都憋得通红,路潭还是忍不住先一步认输了。
叹息一声,他扶着弟弟的肩头,与他漂亮的眼睛对视,“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离开的一星期,不止你在想我,我也在想着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小盛一起生活。但比起这个愿望,我更想你能健康,好好活到人类寿命的尽头300岁,少一年我都不开心。”
路潭弯着唇,对盛郁眨了眨右眼:“——我向你保证,你厉害无比的哥哥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
哥哥根本不明白。
盛郁郁郁寡欢地抱坐在沙发上,耳边是不远处的路潭用光脑处理军务的声音。他不明白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开,盛郁当然不会阻止,他从来不愿意成为路潭的拖累。尽管不舍,可他宁愿选择独自忍受,而不是像刚刚一样失态。
他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体会过了王虫的能力有多变态。
盛郁自己尚且无法抵挡王虫的信息素,更别提没有理智的杂兵了,虫族的军队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成型,然后变成一个无坚不摧庞大军团,在这样的局势面前,鱼龙混杂的人类军队就宛如幼童一般不堪一击。
盛郁不敢去赌,如果路潭出现在王虫的面前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
——王虫会闻到路潭身上带着盛郁的味道,猜测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凭他的恶意程度,盛郁毫不怀疑他会对自己下达一个让两人自相残杀的命令,好当场验证一下感情和基因,到底哪个对他的影响更深。
王虫游刃有余地放走了他,不就是为了如此吗?
绝对不能让他们碰面。
或者,再由他来杀掉王好了。
盛郁咬着唇出神,心里已然做出了选择,与之前不一样,他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手第二次。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保护好哥哥才行啊。
“哥哥。”
少年从沙发上走了下来,站在路潭的背后,冰凉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可以告诉我军队未来有什么计划吗,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在一起?”
由于是坐姿,路潭比站立的盛郁矮了一截。
脸颊被白发蹭得痒痒的,他意外地侧头看去,正好与俯视着他的盛郁对上了视线。
少年已经从方才的低迷中恢复了过来,这会正笑着望他。
只是一个幅度很小的弯唇,路潭的心头却忽然一跳。
他放心的同时,却又稍微觉得弟弟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可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充满依赖……应该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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