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前院的铺子里。约有五十平的铺子里，便只有一瓶汽水和一盒草莓。

她走到汽水与草莓的陈列柜前，道：“小武，将今日的账本拿来我看看。”

小武是一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中等身材，又黑又瘦，是个勤劳的庄稼人出生。因家中父亲欠债，典卖田产后便带着一家人到城中找活儿干。恰巧她的铺子招人，他便到了此处。

小武动作麻利地将账本递给林蓁蓁，林蓁蓁才刚拿起账本，沈瑶便带着人出现了。

“听说你在此处开了一个新铺子。”沈瑶摇着团扇，四下看了一圈，只见货架上摆着的一瓶汽水和一盒草莓。

她拿起草莓，道：“这东西倒是长得别致。”

说罢，她便要打开草莓盒子拿草莓。

“哎，那东西是我特意留下的。”林蓁蓁这话一出，小武便一把抢过沈瑶手中的草莓，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

沈瑶静静望着小武的动作，眉目沉着。倒是她身后的丫鬟大声怒骂：“放肆，怎敢从郡主手中抢东西！”

丫鬟本要打向小武脸上的巴掌，被小屋紧紧攥住。

这时，才听见沈瑶道：“婵月，怎这般不识礼数？像是乡野蛮人一般，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府中的规矩可不是这样教你的。”

小武听了这话，便放开丫鬟的手。谁知丫鬟反手便给了小武一巴掌。

沈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婵月，住手。”

“小武，将东西拿过来。”林蓁蓁道。

屋外沈仡派来的那些人，无一例外地，像沈仡上次一样地，倒戈了——他们始终认为林蓁蓁不会是沈瑶的对手，而他们的任务是来提防太子的人，并非为了帮助林蓁蓁对付沈瑶。是以，他们只装作瞎子的模样，无论听见屋子里有什么动静，一律不管。

林蓁蓁早已对他们不报期待。反而，他们不参与此事，她倒还觉得更好。

小武将铺子里仅有的汽水与草莓递到林蓁蓁手中。林蓁蓁接过放在了自己身侧的货架上。

沈瑶问道：“林姑娘这是做什么，铺子里有东西却不卖给我，是看不起我么？”

林蓁蓁则道：“并非如此，郡主殿下，只是此物我要送给贵人，是以不能卖与殿下。”

“贵人？”婵月讽笑道：“这上京城，难道还有比我们郡主更贵的人么？”

林蓁蓁瞥见门口那抹玄色的衣角，见对面人给自己打手势，明白是另一主角来了，便道：“这上京城中，比公主更尊贵的人，自然是少数。可遇事总有个先来后到，纵使是宫中的贵人们，我也没开过这个先例的。”

“哦。哪位贵人，来你这处竟还要排队？”沈瑶“好奇”道。

林蓁蓁道：“总归我这东西已被人预定，郡主今日算是白跑一趟了。且等下一次有货，我再卖与你，怎样？”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沈瑶笑着问道。

林蓁蓁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三日、五日之后，或许是半月之后，总归会有时候的。这宫里的贵人都等得，郡主应该也是等得的吧？”

“林蓁蓁，你不要以为自己见过陛下，便这般猖狂。与你说罢，陛下如今年事已高，也就这两年的日子了。过了这两年，我看你还拿什么猖狂！”丫鬟骂道。

林蓁蓁委屈道：“婵月姑娘这是什么话，这东西本就是被别人先定了的。你家郡主又没预先订货。我铺子里的东西向来好卖，这大家也都是知道的。若是南平郡主喜欢这些东西，该早早的来才是。”

“啪！”

清脆的耳光响起，沈瑶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想要的东西，你也敢不给？”

“我看你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屋外传来沧桑而威严的声音，沈瑶转过去，一眼便见到了自己的大伯——盛荣国皇帝。

“伯伯……”沈瑶有些懵。只一霎，她便明白这是林蓁蓁设的局。

她今晨便一直在附近等着，想等到林蓁蓁铺子里的货物卖完再来买货。

当然，她说来买货，只是一个借口。她最大的目的，是来刁难林蓁蓁。

可她铺子里的货就是还剩着一件，一直没人去买。沈瑶差人去问，一开始铺子里的人只是支支吾吾的，也不说明原因，总归就是不卖。直至午时二刻，她才知道铺子里的那一件物品，是留给沈仡的。

这不，她一知道这个消息，便带着人来到她的铺子里。可她没想到，陛下会来。

“你陷害我？”沈瑶瞪着林蓁蓁问道。

小武并不识眼前的老人便是皇帝，只道：“怎又变成我们的东家陷害你了。明明是你说要硬抢我们东家给客人留的东西。这位老人家，我看你是个明事理的。你的侄女儿来我们店里，不由分说便要抢我们东家留给客人的东西。可我们若是给了她，怎么跟客人交代？”

皇帝慈爱地望着小武道：“你说的很对。刚才我站在门外，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站在皇帝身边的年轻女子也连连点头。

小武这才道：“总归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我们东家这样做没毛病。”

林蓁蓁等小武说完，才上前拜到：“陛下，原以为是陈留王要这东西，不曾想竟是陛下。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还请陛下责罚。”

小武听见陛下二字，双腿登时软了。

皇帝慈眉善目地，看着她道：“淑妃与我说，想要体验一下在上京城买东西的乐趣。我这便借着仡儿的名号出来了。”

林蓁蓁道：“还请陛下恕罪，小武是山野的孩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见过贵人，唐突了陛下。”

皇帝哈哈大笑道：“我倒觉得这小孩儿耿直，是个好孩子！且他说的对，纵使天皇老子来了，也没有抢别人东西的道理。”

皇帝的眼神瞟向沈瑶。那冰冷的眼神吓了沈瑶一跳。皇帝是她父亲的哥哥，只有三个儿子。她是上京城唯一的郡主，且是皇帝亲封的郡主。皇帝向来是很宠爱她的。

“既陛下与娘娘是来买东西的，那我便将能摆的东西都摆上来，供陛下挑选。”林蓁蓁道，“小武，去将库房的那些糖果、雪糕什么的，全搬上来。”

小武道：“是。”

见小武离去，皇帝这才板下一张脸来，道：“来啊，去将端王叫来。”

“伯伯——”

“伯伯？”皇帝冷笑道，“我是君，你是臣女。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皇帝的随侍去搬了两把椅子来，让皇帝与淑妃坐下。

林蓁蓁的铺子门被关了起来，林蓁蓁站在皇帝身侧，沈瑶与沈瑶的婢女跪在皇帝跟前。

很快，端王便来了。

他跪在地上替自己的女儿说了一大堆好话，还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沈瑶的贴身丫鬟婵月身上。

皇帝没答，只问林蓁蓁道：“林姑娘的伤可大好了？”

林蓁蓁道：“比前几日好了一些。”

“是了，我知道一名医，可医治各种伤——”

端王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老七啊，我不答你，是要告诫你。”

皇帝说到这处，却又停了嘴，一脸失望地望着端王。端王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在宫中称病太久了。他，乃至所有的权贵都觉得，皇帝老了，已经管不了事儿了。可眼前的这个皇帝，是与自己的五位兄弟争权，最终胜出的人，怎可能是寻常人？

“陛下，南平她确实放肆，竟敢说出这样忤逆的话。可她向来乖顺，定是受人挑唆的。”端王硬着头皮道。他人至中年，膝下却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

皇帝失望闭眼，道：“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

“不不，陛下，臣弟不是这个意思。”端王道。

“她若不认同婢女说的话，为何不制止？她若不认同，为何打林蓁？”皇帝道，“我是比你老的，可却没你糊涂。我看你这王爷，也当不大明白，不如去先王给的封地，做一个侯爵吧。”

“陛下……”端王当场愣住了。因他从前在前线擅自调兵，曾被先王降为侯爵，封在了幽州东北的一块贫瘠地。若非他后来助大哥夺得皇位，得了端王的封号，统领禁军，他怎会有后来的风光？

可现下，他什么都要没有了。

“西疆西阆国来犯。现下不宜打仗，便让南平郡主将功赎过，去和亲吧。”皇帝又道，“至于这个婢女，则拉去悄悄杖毙，莫要污了南平公主的名声。”

皇帝只一句，便将沈瑶从郡主升为公主。她和亲的事情，也便板上钉钉了。

“陛下，陛下！”沈瑶跪着往前爬到皇帝脚下，哭道：“那西阆民风彪悍，我，我怎能去那样的地方？您不是最疼爱瑶儿的么，若是日后西阆与盛荣战事起，瑶儿在西阆该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皇帝道，“这便看你以为自己是西阆人还是盛荣人。若是盛荣人，当以身殉国！拖下去，莫要扰了我与淑妃的雅兴。”

“陛下，陛下，瑶儿错了——”

不等沈瑶再呼喊，便被人捂住嘴巴，拉了出去。

“父皇！”沈仡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下，“还请父皇饶恕瑶妹这一次。”

此时，端王父女，以及那个婢女都被从后院拉走了。

皇帝见自己的三儿子来了，便屏退下人，只让沈仡与自己的爱妃陪伴。

“父——”

沈仡“皇”字还未出口，便挨了皇帝一巴掌。

“自你大哥死后，我一直很看好你。可你就是没有脑子！”皇帝气道，“端王是什么人，你自己看不清楚么？那样狼子野心的人，是你该结交的？你若是有你大哥五分聪明，这皇位都落不到那竖子处！”

“父皇……”

“别叫我父皇，我嫌丢人！一个女子看局势都比你看得清楚。”皇帝道，“淑妃，我们走。”

皇帝也从后院走出来，见了林蓁蓁，他便笑道：“你实话与我说，是否是因为她伤了你的手，才有今天的事儿的？”

林蓁蓁跪在地上道：“民女不敢隐瞒。我看过盛荣的律法，得知她伤我的手，我可去廷尉府告她。可廷尉府却将我轰了出来。我求告无门，这才出此下策，数日未送东西入宫，将陛下引来此处。自初一见了陛下一次，我便未再见陛下。我只是想让陛下帮我主持公道。没曾想她竟会来此处闹事，一进门就如此咄咄逼人。”

“你就不怕我惩罚你？”皇帝问道。

林蓁蓁摇摇头，“我从别人处，知晓陛下的为人。陛下从前在军中时，治军严明。后来又数次惩罚贪墨公款、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之人。是以，我相信我的公平，只有陛下能给。纵使陛下因此事要罚我，我也甘愿受罚。”

皇帝摸摸林蓁蓁的脑袋，道：“你已是受苦，我再罚你作甚？起来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