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二天公司通知说有需要研磨处理的事情，他必须去一趟，研磨就带着遗憾出门了。

美绪听到之后，第一反应是：“出门了吗？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便当……”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研磨说。

那就没有问题了。

美绪整理完了家务，问研磨既然现在没有工作，她可不可以出去玩？

研磨说当然可以，记得锁好门。

美绪回复了个收到的表情，就拎着袋子出门了。

她乘坐电车到了自己高中学校门口，打着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往前走，找到一个学生时期经常光顾的咖啡厅，走了进去。

店主原本是个年轻姐姐，现在换成了一个浅金发色的年轻男人，店里的装潢也略微有了改变，美绪点完餐，托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

看到一半，她突然听到有个不确定的声音问自己：

“美绪……？是美绪吗？”

美绪转过头，发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曾经高中同班的同学，她们从前就关系很好，没想到毕业这么久了，还两个人一起在咖啡店里聚会。

“你们好，”美绪对她们挥挥手，“佐佐木、和山下？”

“对。”两个被认出来的女孩子眼睛亮了亮，问道，“好久不见，城田同学，我们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吗？”

美绪点点头。

女孩子们坐到了一张桌子上，接着顺其自然地就聊起了过去的事情。

……

“美绪太漂亮了，给人一种有点凶的感觉。”

“而且一看就很受欢迎，我们都以为美绪是很不好接近的类型。实际接触了之后发现……”

美绪：“嗯？”

佐佐木把话吞到肚子里，露出“糟糕、说漏嘴了”的表情，尴尬地硬着头皮，诚实地道：

“美绪真的很难接近。”

美绪愣住：“怎么会？”

“不不不，”佐佐木慌张摆摆手，补充道，“不是说美绪性格不好的意思，……怎么说呢？美绪的性格很好，但还是很有距离感。”

虽然佐佐木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这话听起来还是有点失礼，美绪也对她们所谓的“距离感”毫无头绪，因此不知道怎么回答，迷茫地愣在原地。

山下替佐佐木道：

“对不起，美绪，其实我们都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为什么你从来不叫周围的同学名字呢？”

美绪：“……啊。”

“明明我们直接叫美绪名字的时候，美绪都是笑着的，看上去很亲切，但是美绪从来不会主动喊我们的名字。”山下指着自己道，“我叫怜，美绪一次都没有这么称呼过我……美绪记得我的名字吗？”

美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十二岁搬家来到东京以后，除了研磨和研磨的朋友黑尾铁朗以外，她再也没有省略姓氏、直接称呼过其他人的名字。

“……抱歉。”美绪自己也很困惑，不知所措地握紧了杯子的把手，“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很喜欢你们，但是顺其自然就这么喊了，如果非要让我称呼山下‘怜’的话……”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实话实说：

“感觉有点奇怪。”

42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研磨往自家住宅的方向走。

路过一家小动物主题的甜品店，他不由得稍微将视线分给了隔着窗户也能看见的、店里的猫猫狗狗。

猫和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面对主人的时候，猫往往显得漫不经心又冷漠凉薄，狗则热情黏人又活泼忠诚。

但是一旦离开主人，看起来高傲的猫反而更加平易近人，懒懒地卧在一个地方不动，甩着尾巴观察身边的每个人类；

热情、活泼又快乐的小狗则会对着陌生人耷拉下尾巴，竖起防御，就算不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吠叫，也绝对不会将本该专属于主人的待遇分享给其他人。

43

今天餐桌上的话题莫名有点奇怪。

美绪扒了两口饭，突然问：“研磨会觉得我麻烦吗？”

研磨不明所以地抬起眼来，睨了一眼美绪，用眼神展现自己的疑惑。

“我是十二岁才搬到城里来的，之前一直和奶奶待在老家。”

回忆着过去的自己，美绪忧心忡忡。

“所以刚来东京的时候完全不懂大家的规矩，见到人就打招呼，结果发现除了我以外，大家都很害怕走在路上被人叫住，根本不想和陌生人交际……研磨你当时也是这样吧。”

研磨是典型的城里的孩子，在人际交往中建立了一个紧关着门的小房子。

而美绪没有小房子。

没有房子的美绪，在高楼林立而孤寂冷漠的城市里到处敲门，热情地向人们打招呼，但是人们用拒绝广告电话的口气，在房门的另一边告诉她“不需要这项服务”，驱赶美绪。

就连父母和自己之间都有隔阂。

毕竟她是乡下来的孩子，从前又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数不清多少次被拒之门外后，美绪失落地站在某人的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的鞋，然后抬起脚，心不在焉地将鞋底摁在地面上，用力摩擦。

“嘶——嘶——”

鞋底好像变薄了。

美绪继续磨蹭鞋底，无所事事。

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不远处的研磨打开了门，将门露出一个缝隙，而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头看她。

美绪的双眼，在对上研磨打量的视线时，一瞬间亮了起来。

无家可归的弃犬，在心软的小男孩门口停下，男孩犹豫片刻，拉着房门往后退，将小小的缝隙敞开。

美绪走进了那扇门。

……

“想想都觉得尴尬……”美绪羞耻地捂住了脸，郁闷地道，“我那个时候才十二岁，根本不懂城里的规矩。你当时肯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不，她现在也未必见得有多懂所谓【城里的规矩】吧。

研磨想道。

美绪只是社交屡屡失败之后、慢慢学会了像其他城里人一样，时刻和身边的人保持距离。

但学会了保持距离是一回事，笨蛋是另一回事，美绪的笨蛋的程度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不会，”搞明白了美绪问的“麻烦”是什么，研磨终于可以给出答案了，“感觉还好。”

美绪困惑：“感觉还好？”

研磨盯着面前的菜肴，美绪突然提起过去的事情，也勾起了他一些有关过往的回忆。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和人相处，不是因为住在城里，是因为本来就这样，被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研磨道，“其实我也明白，就算被人看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是不喜欢。”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往下就只能说实话了，研磨坦白：

“第一次见到美绪姐确实觉得有点受不了，觉得美绪姐一定很麻烦，但是后来就没有了。”

美绪：“……？”

“怎么说呢……当时是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应付美绪姐，就有种希望美绪姐快点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感觉……”研磨叹气，“结果第二次见面，和美绪姐实际相处之后，发现美绪姐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不仅不可怕，还是个笨蛋。

研磨本来做好准备要被看起来就话痨的美绪问东问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社交的准备了，结果美绪一路上只是哼着歌，高高兴兴地往前走。

也不是完全没有交谈。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那一路下来，美绪只和他谈到一件事情：

“你看，那边有蜻蜓！”

神经大条的城田美绪根本不懂得社交技巧，一个多余的问题都不会问，单纯地沉浸在自己快乐的小世界里。

她说要陪着研磨回家，真的就只是陪着。

如果是这样的性格……

研磨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并且为她身上的钝感而轻松。

如果新来的邻居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他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觉得美绪姐麻烦，”研磨总结，“除了第一次见面，还不了解美绪姐的时候。从那之后的每一次，看见美绪姐，我都很高兴。”

研磨时常在人群中感到孤独。

虽然是他自己选择了避开人群，但仍然渴望能够有人契合陪伴自己独特的灵魂。

美绪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再次重复：“我喜欢你，美绪姐。”

美绪闻言，很感动。

“不枉我从小就这么疼你，”她捧着脸美滋滋地对研磨道，“研磨真懂事！”

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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