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盯着他片刻。
谢玄璟攥紧的手松开。
他看过去，摇摇头：“罢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明姝：“你也有吗？”
谢玄璟笑：“自然有的。”
明姝对他笑了笑，感激他的体谅。
她也并非真的能毫无保留地同他说出上辈子的事。
屋内安静了会儿。
明姝问他：“对了，你这些年如何了？过得还好吗？”
谢玄璟说到这个将方才的情绪一扫而空，意气风发，但说出来话却是谦虚的，他道：“还行，也就那样子过，不是在行军，便是在前线打仗。”
“可有危险？”明姝忙问，问完又觉得不妥，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刀光剑影、白骨露野……
这般想着，看向他的眸子也不经意间染上了忧色。
谢玄璟揉了揉她的发顶，朗声笑道：“还行，不过受了些小伤……我是谁啊，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至于险境？”
“……”
听他这样自夸，明姝一时也不知该庆幸他还全须全尾地活得好好的，还是该嗔怪他擅自做主，独自一人跑来边塞从了军。
她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谢玄璟扬眉笑，“如今我也算是建功立业，有了一份实干，为何要叹气？”
明姝道：“你这人当年一声不吭便走，又让我莫要告诉他人你的行踪，你可知害得我受了多少罪？顶了多少的压力？”
“好了好了！你这‘恩情’待我、哦不，待你忙完事情后，我亲自待你游历沙平城，报答你如何？”
明姝眼珠子转了转，撑着腮，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谢玄璟就这样笑着看她。
“好好好，真的受不了你。”明姝粲然一笑，“那我可说好了啊，一切费用你来包！”
谢玄璟颔首，眉眼恣意：“没问题！”
两人又聊了会儿，谢玄璟见她眉眼疲倦，边起身边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嗯。”
“对了。”谢玄璟走到庭中，回眸同她道，“若是你有任何要紧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可以过来，或托人来城北的叱沙营来找我，我会让人接应的。”
谢玄璟想她这几日要在沙平城内谈生意，怕她被人欺负了，便嘱托她，希望她能听得懂他的话，用他的助力。
明姝弯眸笑，扶着廊柱，笑吟吟调侃他：“那自然是要的，有谢将军在，谁敢欺我？”
谢玄璟笑着摆摆手：“借你吉言，等来日定挣个将军封号来给你争光！”
“好，我可等着了。”
明姝在廊下目送他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翌日。
明姝用完早膳便出门去见约定好的商户了。
谢玄璟比她走得还要早，听闻是军中有事要找他。
明姝听完吴叔的吩咐，而后点点头，带着人马往这边最大的客栈走去。
“此次与我们交易的商人有两位，一位叫玛莎娅，汉名叫叶雅，纯正的外邦人，年岁二十六，会汉文、本朝话。”明姝听着这个名字顿了顿，在唇舌间过了一遍，不过一霎，点点头，示意吴叔继续，“此人性情爽朗豪迈，与我朝的女子迥然不同……此外，她的来历也很神秘，难以查明，但不可置疑的是，她在这边一带很有威严，底下的商队几乎都听她号令。”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矮几，明姝一手撑着下颚，边听边看，手中的纸上早就将她们需要接触的人的底细介绍了。
“另一人是她的部下，唤穆亓，是我朝的人，但多年前因战乱一家逃亡，后面在外邦安了居……”
明姝阖上卷轴，嗯了声。
“东家可要做什么准备吗？”吴叔踟躇问道。
明姝摇摇头：“我瞧那叶雅以往的交易记录，此人诚信，也不像是什么偷奸耍滑之辈，不必过多提防，以免失了诚意，就按原来的就好。”
“是。”
客栈内。
明姝跟随吴叔进了约定的雅间，里面坐着两人，一高大的异服棕发女子，一清秀颀长的俊雅男子。
明姝笑着上前，拱手道：“二位久等了，某定当饮三杯酒谢罪。”
“不算迟，我们也刚坐下。”叶雅抱拳回应她，声音不似中原女子的轻柔，反而有些低沉。
那位叫穆亓的清秀儒雅的男子笑道：“明东家不必多礼，我们也是方到。”
“穆东家。”明姝作揖。
“坐吧，坐着说话。”叶雅摸了摸肚子，朗声道，“我还没有吃早膳，我们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穆亓无奈地笑看了眼叶雅，后者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转眸又对她作揖，谦谦有礼道：“明东家见谅，阿雅性子爽朗，对于中原的礼节不甚在意，还望您海涵。”
明姝见怪不怪，恭维道：“无妨，叶东家性情爽朗，不拘小节，乃女中豪杰，某自是敬重，正巧我也未用午膳，一起罢。”
“明东家是个敞亮人。”穆亓引她就坐。
四人各坐一面，面面相对。
在店小二上菜之时，相互介绍彼此，加深了解，又简单交谈了这回的交易。
菜上齐后，叶雅也停了话，专心致志地用着饭。
明姝其实用过了早膳，此时并不算饿，只是浅尝几口，做个样子，后面便饮着茶等她们。
与她正对面的是叶雅。
她吃得速度极快，又极爱吃炙烤的肉，明姝让侍候的将自己盘中未动过的肉递过去，笑道：“我瞧叶东家爱吃这炙肉，我这还有一盘，不若一并给您了？这肉我还未动过筷的。”
叶雅顿下筷子，愣了愣，道：“你为何不吃？”
明姝解释道：“叶东家可能不知道，我乃荆阳人，有些吃不惯这沙平城的膳食，浪费了也不好，不若给您了。”
叶雅咧嘴一笑，扬眉道：“好！多谢了！”
说罢，便将筷子转向了那一盘肉。
穆亓瞥了眼抿茶解腻的明姝，见她面上并无鄙睨之色，倒也对她另眼相待，又瞥见一旁的吴叔，见他虽没说什么，但眉心还是能看出些微的褶皱。
阿雅一族的人一向都是大块大口的吃，有些动作对于礼节甚严的本朝人来说便是粗俗无礼、毫无教养、不美观的，更何况阿雅是个女子。以前他们也与其他商人一同吃过饭，有直接露出鄙夷神色的，也有是没能掩饰好的，想她这般平澜无波的倒也是有，但话里话外的语气都是瞧不上。若他能在阿雅面前装一装，不让她瞧出来，穆亓觉得这桩生意倒也能细谈。
穆亓想起些不太美妙的往事，眉心微蹙。
“真好吃！”叶雅喝了口茶水，扯过帕子擦嘴，对明姝笑道，“明东家，多谢你的肉了。”
“不客气，你吃好便好。”明姝笑了笑。
待一众人都放下筷子，撤下餐食后，在外等候的侍从将双方交易的契约的丹书和账本。
“明东家，你们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我们拟定的丹书没有问题便可以交由官府盖章了。”穆亓将账本递给明姝，又道，“若是您将诚意摆出来，往后我们还能一并合作。”
意思就是还差一点？
明姝笑了笑，试探道：“不知你们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若是某能够做到，在某能力范围之内的，某定当全力以赴。”
穆亓摇摇头，解释道：“并非是生意方面的……”穆亓转眼看向叶雅，后者朗声道：“我们是想托你帮忙寻个人。你身在中原，对本朝的事情理应算是熟悉，在本朝国土寻人也比我等要来的方便，且我等也打听到东家的生意遍布范围广大，想来身边不缺乏走江湖的能人……若是能认上一认，想必能找到的几率更大点。”
“原来如此，既是要寻要紧之人，某定当出一份力，但……”明姝顿了顿，目光清亮，“某暂未得知你们要寻的是何人，也不知其特征，况本朝国土辽阔，人口亦是众多，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叶雅点头，神情严肃：“你说得对，但就算是再怎么难，我们也要找……明东家有这份心便够了。”
“可与某详细说说要寻的是何人么？性命、性别、模样……这些越详细越好。”
叶雅同穆亓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后者让侍从递过来一份卷轴。
“里面是要寻之人的信息，劳烦明东家了。”穆亓递给她，“为了感谢您的相助，只要往后能与您合作，我们让利您三分，如何？”
明姝欲言又止，叶雅自是能瞧懂他的意思，便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人像大海捞针，要是找不到我们也不会怪罪您的，放心好了！”她拍了拍胸脯，又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穆亓冲她笑了笑：“明东家莫要介意，阿雅一向这样。”
“无碍，叶东家果真豪气，此事我便让人吩咐下去。”明姝也笑，站起身，以茶代酒，“祝我们这次的合作，愉快。”
叶雅穆亓也端起身旁的酒杯，敬道：“合作愉快！”
等交易都过好目，对好帐，做好一切的事宜后，看着上面签下的名字，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剩有的便交由官府了。”穆亓温润一笑。
叶雅经过方才那顿饭对明姝也算熟悉了，与她勾肩搭背，大笑道：“明东家也是个爽快人！”
“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叶雅兴冲冲地问。
“嗯……算的。”
明姝身子僵住，正欲拨开她的手，要说男女授受不亲时，叶雅在她耳侧压低声音道：“我知晓你是个女子了。”
说罢，叶雅松开她，笑眯眯地对她道：“你真勇敢。”
在她朝这种崇尚什么礼义廉耻、脸面大于天、女子深受禁锢的破地方，能够做生意，还能将生意做的那样大，也是一种本事，叶雅敬佩这样的人。
“……”明姝一怔，还是第一回有人说她勇敢。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僵硬地吐出一句：“多谢夸奖。”
她凑得很近，比她高，能够看到她的发顶，叶雅眯眼细瞧，转头对正在与吴叔商谈的穆亓，说道：“喂，阿七，你过来瞧瞧。”
“怎么了？”穆亓听话地走过来，柔声询问。
明姝也不解。
叶雅伸手指了指明姝，那手指还未伸出来就被穆亓压下，他歉意地对她笑了笑，叶雅撇撇嘴，还是道：“你瞧她像不像一个人？”
“？”
周围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穆亓竟跟着她胡闹，也微微俯身凑过来，一边细瞧她，一边歉意地和她道歉：“抱歉明东家，失礼了。”
明姝：“……”
明姝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汗毛。
“怎、怎么了？”
“你好像一个人。”叶雅边说，边将方才的卷轴打开，指着上面的画的图，说道，“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确实有几分相像。”穆亓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明姝望向那幅画，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