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算是兵分两路，符水和那范道士消失了好一会儿，算命的看玉一直在屋里发呆，就劝她：“玉大人，老夫觉得这两位应该要很久才能回来吧。”

玉无聊地将那碎了一地的鸦羽之泪碎片摆到桌子上慢慢拼接着，心里却在走神想着：这符水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万一出了什么事了，那可咋办？

“玉大人？”算命的再唤她。

“诶，”玉回过神来，“怎么了？”

“老夫刚说，觉着这符水小姐他们应该要花些时辰才能回来，玉大人要不先去那魔女家看一看？”

“成，”反正在这干耗着没什么用，玉一拍桌子起身，“我们也去看看，先去看看那魔女，再去看看那歪眼佛！”

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俩出门去那魔女家，走在路上，玉觉得还是浑身不自在：“算命的你说，这无限空间进得去就一定出得来吧？”

算命的捋着自己山羊胡子想了一会儿：“按理来说应当是这样的。”

“可我这心脏老跳得很快，感觉有点不太好。”

“玉大人不必担心，那符水小姐身手了得，范道士又降得了妖除得了魔，可以说他俩联手，万事无忧。所以说，玉大人您且放一个万个心。”

“也是。”玉暂时舒缓了紧皱的眉头，看看前面不远处正是那魔女居住的楼巷。

虽然说知道他们家具体在哪，但如今他们家应该只剩下一个弟弟，应该也给不了什么有效的信息。玉敲了他们家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妇人，看见玉吓了一跳：“玉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个，打扰您了，我来问一问就是你们隔壁……”玉指了指魔女家的门。

“哦！”那个妇女马上会意了，“他们家啊，现在只剩下那小儿子了，前些天那小儿子也被一方巡警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剩下那小儿子了？

玉皱了皱眉，他娘才刚在陈家死，而且并没有报给一方巡警，这会儿怎么就被带走了？

“不是，他妈妈不是在陈家酒馆做工来着……”

“诶，这家夫妻几天前就死了……”

几天前就死了？

玉越听越奇怪：“不是，他妈妈不是今天还在陈家酒馆那上班吗？”

“啊？”那妇人也有些奇怪，连忙摆手，“怎么会！玉大人，你搞错了吧。他们家老爹先死的，后来那个魔女疯了，再把他娘给杀了，然后这听说，那魔女也死了！”

玉还是不信：“真的？”

那妇人挺直了腰杆：“真真切切！玉大人，不信你上一方巡警那查！”

玉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回头看向算命的，那算命的也说不上来话，一脸像活吞了苍蝇似的表情。

完了，这下全完了。

搞这么久，死了个人其实早就死了？

＊

这是一片黑暗。

这是瑟瑟的记忆中的一个场景，也可以说是无限空间里的无限空间。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像开灯的房间看不清烛火。符水贴墙前进，路过一个破碎的玻璃，那张女人脸又显现出来：“哦，瑟瑟的记忆空间很混乱，可能会导致你的身份不再是其中的一个代码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请务必注意安全哦……”

符水点头，路过一个窗户，向下看一群孩子正堆在一起玩：马兰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旁边忽然也出现了一个脑袋。

“瑟瑟。”符水下意识叫她，借用她的瞳孔，并没有看清自己——看来它现在依旧是一串代码。

开着窗，外面的冷风把白上衣吹馁在瑟瑟的腰身上，褶皱像是缠绕着，瑟瑟拉出一块透明的电屏，给人打了电话：“引璋，我又换了爸爸……”

“喔，说是继父……你不要来！”瑟瑟突然笑了，憔悴得有生机，“我得挂了。”

电屏消失，瑟瑟看窗外对门家的百叶窗。窗外是有什么吗？符水也看过去。

女孩就消失了。

符水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寻找，洗手间，没有；客厅，没有……符水打开一道又一道的门，经过走廊上的挂画四十五次，无限循环。

它速度加快，同时捕捉着每一次循环的不同——客厅的灯关上了，挂画歪了个边。

门被它用力地打开，又用力地关上，客厅的灯、歪边的挂画——反反复复无限循环，它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它忽然站在房间门口停下，这次，门自己打开了，白昼忽然变成黑夜，眼前扑过来一个男人趿跟着拖鞋，拍达拍达，揪住瑟瑟，扬臂，一巴掌重重地掴在她的脸上，打得她跌倒在地。

符水闻到臭烘烘的热气正从冰冷的身体里飘出。

“不要……”瑟瑟被人捏扯着自己的脖子和嘴唇，眼泪代替语言流了满脸。

那男人全身赤I裸，衣物像面团一样被揉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房门再次被关上，巨大的恐惧感袭击着她，任凭怎么挣扎，还是挣不脱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拖进房间。

符水弯腰用拳头砸，用电磁能炮，完好无损，上面没有发生任何响动，下面是喘气声，呻|吟声，是哭喊声，是救救我，是对不起，它是一串代码。

客厅的挂画继续歪斜，像蔓延生长的藤蔓，外面开始打雷，符水可以将挂画摆正，可以将窗子关好，可以将罪恶遮蔽，它是一串代码，1234567或是更加复杂的，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升学考是满级分，合格的小魔女，她自己说的在生病之前三位数开方只需要半秒，但是开始后来在便利店连零钱都找不出来。退化，是进化的一种。

她被人压着，她看着兽性，衍生出另外一个灵魂在旁边观望，静默，隔着眼泪的薄膜，倘若可以发声，她会说：“这很暴力……”

符水依旧拼命想改变什么，它拿起花瓶挂画一一地砸向下面，还是肉|体撞击肉|体的声音，无效暴力，有效暴力。

外面在打雷，皮肤都颤抖，破碎的。它是一串代码。

外面是什么声音？

男人停下，是门锁开了的声音，瑟瑟抬头，妈妈走进来：“哎，这在……啊！”

耳光的声音，依旧是肉|体撞击肉|体，不悦耳不动听，不是救星。

“你在搞什么！”妈妈的嘶吼，遍地的碎片，挂画铺在赤|裸的瑟瑟身上，瑟瑟发抖，瑟瑟发抖。

红色，粘腻的、已经干涸了的、像是透过纱窗的日光一样流淌的红色。血的颜色倒流回她眼睛，几乎令她看不清母亲僵硬而冰冷的神情。

本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雷雨天气，与她的身体构成恰到好处的荒谬。腐烂的苹果香气弥漫在死寂的房屋，满地的碎片像雪花像冰凌，而不幸的意象绚烂夺目，任由窒息感紧紧攥住她咽喉。

一切的罪恶都是因我而生吗？她踉跄向后爬，跌倒在尘埃里溅起鲜红几朵。像是命运之神对她再三戏弄，精疲力尽地狂奔在追寻幸福的道路，然后又一次与它擦肩而过。

是这样的，谁都改变不了，符水是一串代码，它眼睁睁看着瑟瑟被拖出去，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子，连带着碎片挂画，拖出去。

垃圾桶在楼层之下，瑟瑟被它挖出来，她嘴边好像有血迹，身体的温度像冰块，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看着符水，她张嘴：“没关系……能给我一件衣服吗？”

符水将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掩盖住旧的伤痕新的伤痕。瑟瑟说：“真好看，像百叶窗。”

她抬头看向对面楼层的百叶窗，符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请问我该怎么做？”

破碎凌乱的声音不自禁地从她喉头滚出：“没关系没关系……有人做讨厌的事情，我就在心里对自己默念，这个人脑子又笨，嘴巴又坏，就不生气了。”

瑟瑟还说，以前碰到这雷雨天啊，如果是在外面，她就努力用自己的魔法变出一个大大的叶子，可是总是会变成一些奇怪的藤蔓，把路过的路人吓着。那是因为她太惊慌，太害怕了，就像是今天那样。

“我总是啊，不够幸运……亲生的爸爸妈妈说要来找我，接我回去，我尝试着去看了一下，他们拉着我跟一个叔叔说，很便宜的。养父养母说我是白眼狼，赔钱货，养父被鬼灵杀掉了，然后，我又多了一个继父，遇不到什么好人……”

“也总是不够幸运啊……”

这是雨天，暴雨磅礴，暮色里穿着白褂的女人撑着一把伞走来，她也看了看百叶窗。

一个响指——

雨声没有了，瑟瑟没有了，符水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房间，眼前是那个赤条条的男人，他将它拖过去，符水试着挣脱了一下，后来干脆像死人一样躺在地板上，怎么用不上力气？

这不是它。

脸是一种钝钝的脸，睁亮的红木家具里照出来的一个脸庞，有一种秘密的无望感。男人把下巴腮儿一抬，眯着眼望了它一望……

符水终于看清，竟然是引璋！

它变成了引璋！不对，这依旧是刚才的房间，发生的场景人物一模一样，不对不对……

无法思考。

符水连忙爬起，男人一脚踹在它的小腿上，对它来说算不上什么伤害，可它却依旧向后退了几步，男人再次扑过来，这次它的手忽然抬起，给那男人扇了一巴掌，再捡起花瓶，砸，用力地砸，狠命地砸，打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碎片一地，然后是鬼哭狼嚎，夹缝里生长出蔓延的藤蔓，赤辣辣的液体，符水，不，是引璋，拿起水果刀对准地上的男人。

用尽她女孩该有的所有力气，深深地扎下去，不断深入，血肉撕开的声音。腮颊被溅出来的血热得火烫，滚下来的两行珠泪。

底下的人再没了动静，引璋低头茫茫地看着软在地上的瑟瑟，看瑟瑟眼泪模糊了满面，她鼻子里酸酸地笑一声。

最后是瑟瑟爬起来，拉着引璋打开房门往外跑，她们在雨中横穿，依旧还是暴雨。

一个响雷从天而降，天幕被击破，对面楼层的房顶被击破，漂亮的百叶窗变成碎片，四散在空中，瑟瑟抬头，她看到五彩斑斓的雨点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用自己的魔力，渺小的力量，伸出藤蔓将引璋遮蔽。

……

睁开眼，依旧是黑幕。

白大褂的女人在笑，她说：“真抱歉，符水小姐，记忆好像错乱了。不过，值得恭喜的是，我们的顾客记起了她原本应该记得的记忆。”

“瑟瑟！”符水还未完全从记忆中脱离出来，视线的最后一秒停留在蔓延出来的巨大藤蔓中，再然后又是这张女人的脸，“她们去哪了？”

女人依旧是笑：“她们走远了。”

走了吗？还好，她们还好好的。

符水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刚才发生了一切，它变成引璋，应该是记忆错乱导致的。

不过，符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它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高智能仿生人，为什么，就在刚刚，会生出一种代码无法计算的情感呢？

记忆错乱，不应该会这么简单。它的数据库告诉它。

仿真大脑末端重新整理刚刚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第一次看到的是瑟瑟原本的记忆，那么第二次，它重新出现在房间，自己的脸和身体变成引璋的，那么——符水抬头：“她们是要去哪里？”

“回家。”

“然后，”符水按照大脑给出的猜测，道，“引璋送瑟瑟回家离开，瑟瑟被侵犯，引璋不放心掉头，然后……”

“是，”女人噗哧一笑，斜倚在门框上道，“你在记忆里所看到的，正是她们即将要发生的。符水小姐很聪明。”

“改变不了吗？”

“什么？”

符水眼睛渐渐生冷起来：“你竟然唤醒了她的记忆，为什么不阻止最后的悲剧发生？”

“不要这样，符水小姐。你要记住，这里是是无限空间，是回忆，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这就是游戏规则，你只是体验者，不是救世主。”

“可是你有能力的吧……你可以阻止，你也可以不唤醒瑟瑟的记忆，这样子瑟瑟就不会死，玉璋也不会就此发疯，伤害自己的父母，再杀害其他的人？”

女人依旧是款款地笑：“我们都是扮演者啊，包括你，包括我。我们绝对不能改变什么的。”

“那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符水小姐，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过去，改变未来。”

“符水小姐，人类统治这个星球这么多年，并不在于他们是多么多么得厉害，要知道，这些碳基生物真正的厉害之处是，随时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符水小姐，请替我转告这些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永远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