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天气好,出太阳了,温度也高,还没有风,周嫤让阿福搬了个美人榻放到廊庑下。
其实,房屋与地面之间隔着些距离与高度的,因为房屋的外沿铺设了一层木制地板,靠榫卯以及木桩支撑。
周嫤平时会直接坐在木板上看庭院里的景色,最近身子不舒服,怕凉,所以让阿福弄了个美人榻放到门口。
她倚在美人榻上晒太阳,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春天的日光真好,明媚暖和,一点儿都不晒得慌。
庭院里有假山,假山旁有一方水池,刚来东宫的时候,小池里都是冰层,现在冰雪融化,能听见池水叮咚的声音。
池水旁有阑干以及竹子环绕着。
李楚喜欢竹子,去年岁末,他被册立为太子,今年元日举行了册封仪式。
今年元日,李楚正位东宫后,他叫人种了一片金镶玉竹,现在已经生根发芽了,再过些日子,便会形成茂密的竹林了。
李楚在她的寝殿种植了他喜欢的竹子,看来真是把她这里当成他的地盘了,不对,不是当成,东宫本来就是李楚的。
东宫从来就不是周嫤的,周嫤连在东宫苟且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周嫤喜欢桃花梅花芍药花,喜欢鲜艳的事物,李楚倒是给她种了几株桃花,就在门口不远处,天气好的时候,她坐在廊庑下就能看到桃花树。
她现在不喜欢桃花了,她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不喜欢桃花,不喜欢东宫。
不喜欢李楚了......
“良娣,苏少御医来了。”阿福走过来,向周嫤禀报道。
周嫤不知道怎么面对苏少御医,他一定对她很失望。
善良单纯正直的苏少御医提着药箱来到良娣跟前,他长得很好看,气质开朗,那双干净的眼睛自信又温柔,透着自然明朗的笑意。
可是现在,他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绷着脸,眼睛也不笑了。
他拱手道了声参见良娣,便一言不发了,然后沉着个脸,为良娣诊脉。
苏少御医的手真的很好看,手指生得修长精致,指甲很干净,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指骨微微弓起。
真是天生一双用来济世救人的妙手。
他很快便发现良娣身体的异常了,震惊地看着她,然后又慌张地将手指重新搭在她手腕上,重新诊断了一番。
怎么会?
上次明明诊断出怀孕了的......
“怎么了,苏御医?”
他实在想不通,便问道:“孩子怎么没了?”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好奇以及不可思想,周嫤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担忧的情绪。
“我,何曾有过孩子?”周嫤柔声说道。
在他震惊的不解的愤恨的厌恶的复杂目光里,周嫤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我风寒还没好,苏少御医再给我开些药吧。”
有些事就让其过去吧,最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他狠狠地盯着周嫤,冷冷问道。
周嫤瞥了眼四□□院里只有阿福,阿福很懂她的心思,站在不远处不打扰她。
“苏御医想怎样?”周嫤唇边始终挂着笑,温柔地问道。
“你少装出一副温柔无辜的样子,你信不信,我向太子揭发你?”
他说的是替周嫤隐瞒怀孕那件事。
“揭发我?用你揭发吗?泰宁公主不是已经揭发了我的丑行了吗?”
“你——”他一时无言以对。
“你怎么能这么淡漠?你活生生谋害了一个婴孩啊!”
面对苏少御医一连串的责问,周嫤没法解释。
“你让我替你隐瞒,不就是怕别人谋害你肚里的孩子?结果呢,你却谋害了王氏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狠毒!”
周嫤不在意他说她狠毒,周嫤所在意的是.....
他心里的愧疚,他一定很后悔帮她隐瞒吧……
是她招惹的他,是她的错,既然是她的错,便该补救。况且,苏少御医跟她无冤无仇,还帮助过她,她不能让那他愧疚。
“经过这件事,苏少御医看来是成长了,你替我隐瞒的时候,恐怕不知道我的用意吧?”
“我要是知道,绝对不会帮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周嫤竭力告诉自己别在意他的看法,可当他当着她的面儿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周嫤愣了一下,然后平复心绪,嘴角再次挂上浅浅的笑,温温柔柔道:“既然你当时不知道,那便不关你的事,经过这件事,苏御医应该明白,您是名御医,宫里的斗争与您无关,您的职责是济世救人。”
可惜,周嫤这么说没能安慰到他,反而让他情绪变得激动,“这次我不会再替你隐瞒了,我会告诉太子,你的孩子没了!”
这是周嫤最担心的事情。
周嫤愣住。
“怎么,怕了?”他冷冷道。
周嫤稳了稳心神,继续笑着柔声说道:“您这么说,对您有什么好处?您说我的孩子没了......可,上次是您替我问诊的,苏御医您怎么没告诉太子我怀孕的事,是医术不精,还是刻意隐瞒?”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目光狠狠地望着周嫤。
确实,周嫤需要给他一个交代的。真的,这事换谁也想不通,当时刻意隐瞒怀孕,现在又服用了马齿苋。
“本宫昨儿个出宫玩,不下心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周嫤淡淡地说道。
他盯着周嫤的眼睛,疑惑道:“真的?”
“您不是诊断出来了吗,我的孩子没了,怎么,您不相信自己的医术?”
“我当然相信!”他激动道。
他沉默地看着周嫤的脸,周嫤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
“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他喃喃自语道。
他还是不相信,是呀,在他眼里,她是很想保住这个孩子的,她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小心。
他想不通了。
忽然,他身子凑过来,嘴唇凑到周嫤耳边……
“做......做什么?”
苏少御医的鼻子在良娣耳边嗅了嗅,又凑到良娣脖颈处嗅了嗅……
“苏......苏御医……”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又在她后颈闻了闻。
他们这种姿势,从远处看,就好像他在吻她。
“苏御医!”
他置若罔闻,抓起她的一把发丝握在手里,又闻了闻。
然后,眼睛微眯,一脸严肃,目光狠厉地看着她,“你吃了什么药?”
周嫤的心“腾”地猛跳了一下,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他在闻药材味。
他是御医,她可瞒不过他。
“马齿苋。”周嫤笑着说道。
还笑得出来......
“你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我说过了,苏御医你不要管宫里的事,你的职责是给人看诊。”
“你信不信我告诉太子?”
周嫤紧张地攥紧衣角,面儿上故作冷静,唇边逐渐绽开一抹笑意,语气云淡风轻,“那便劳烦苏御医了。”
他迷茫地望着她,语气狠狠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嫤整了整头发,望着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恳求模样,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我不小心流产了,好不甘心啊,所以,便服了那种药,或许,可以嫁祸给太子妃……苏御医,您再帮我一回好不好,告诉太子殿下,我是用了药才流产的。”
苏少卿不可置信地望着周嫤,眼神逐渐变得愤恨,然后恶狠狠地说道:“不可能,你休想!”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白白没了,只有嫁祸给别人,才能物尽所用。”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吼道
周嫤瞥见阿福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察觉到自己失控了,苏少卿拼命克制住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狠狠地看着良娣的眼睛,放低声音,警告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来,我便将上次你隐瞒怀孕的事情告诉太子,我们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你要是安生些,有些事我们便当作从没发生过。”
好啊,周嫤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见她愣着,他说道:“听见没有?”
周嫤笑了笑,“知道了。”
他的眼神充满厌恶与愤恨,他望着她,忽然笑了,冰冷的笑、讽刺的笑,“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你谋害别人的孩子,以为自己可以独占太子殿下,结果呢,你的孩子没了,害人终害己,这就是你的报应。”说完,他得意地看着她发愣的表情,然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苏御医!”周嫤叫住他,然后从美人榻上起身,站在房屋前的木板上,看着他的后背说道:“苏御医……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看到的往往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助,谢谢您那个时候帮助了我,苏御医您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希望您不要因为我而难过,往后,您遇到想帮助的人便去帮助吧,还像以前那样,单纯而正直,我想告诉您,您从没做错过什么,愿您早日做回那个自信正直的苏少卿。”
他站在那儿,沉默地听她说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嫤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希望他能够早日做回那个自信正直的苏少卿。
苏少御医离开后,阿福来到她跟前,问道:“良娣,苏御医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
“我身子不舒服,将气撒在了他身上,不过说了他几句,说他上次开的药不顶用,他年轻气盛,还不愿意了,说天气变化无常,肯定是我昨天去大街市游玩着凉的,我们因为这个争辩了几句,这事别跟太子殿下说了,怨我了,自己身子不舒服,朝人家御医发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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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楚今夜又来良娣寝殿了。
“身子好些了吗?”他边脱衣服边问道。
“上次的风寒没彻底好,再吃些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他将衣服扔到床边的桌案上,然后钻进被窝里,“听说你跟御医拌嘴了。”
阿福还是什么都跟他说了呀。
“我身子不舒服,便冲他发脾气了。”
她担心他责怪苏少御医。
他看着她,眼睛里笑意满溢,“下次冲我发脾气,别欺负人家御医。”
“嗯。”周嫤点点头,然后翻过身,脸朝里躺下。
他顺势搂着她,说道:“给你说一件事情,明天东宫会来客人,要劳烦阿嫤多关照着些,好不好?”
“什么人?”
“嗯,明天你便知道了嘛……”
真是的,吊人胃口。
“殿下,您说的客人是谁?”
“不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
她也乏了,便闭上眼睛睡觉,她真的不喜欢他搂着自己,挣扎了下,说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我去叫御医……”
“哎呀没有,我是说,我不喜欢被人搂着,那样不舒服。”
他便也松开她了。
帐幔没有放下,灯光照进床幔里,有些亮,周嫤感觉影响睡眠,便说道:“殿下,帐幔放下吧。”
他没有理她,她翻过身,才发现他睡着了。
他蹙着眉,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在眼窝处扫下一片阴影,屋里很安静,她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周嫤将帷幔放下,帐子内光线一下子暗下来,眼前李楚的脸被笼罩上一层阴翳,周嫤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唇色,看不到他的眼神......他显得晦涩难懂。
幽暗的光线,衬得他五官轮廓愈加清晰,冷硬的颌骨,流畅凌厉下颚线,弧度好看的嘴唇,高挺的鼻梁......
今天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平时总要折腾她的......
今天真安静,没有人烦她,安静得好像全世界就只剩周嫤一个人了,安静得好像这个东宫属于周嫤了。
周嫤一直看着他,然后鬼使神差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他没有任何反应。
周嫤感到有些失落。
记得上次她摸了摸他的耳朵,他一下子炸毛了,不知道......
他难得睡得这么熟,她难得有机会随心所欲地看着他,摆弄他。
周嫤嘴唇凑过去,胆战心惊地,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垂。
他“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