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屹独自冷静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耳朵，弯腰捡起地上江映初掉落的那枚珍珠耳钉，想起高一刚开学，他重新遇见她的那天。

她也是穿这样一条淡黄色的裙子，明艳而动人。

因为儿时的发小宋梵也在四中，所以许清屹提出转学，家里没多问，很快就同意了，手续顺利办好。

宋梵为了欢迎他的到来，斥巨资买了新款游戏机，俩人窝在云景别墅区对战几百回，宋梵被狂虐，憋屈说不玩了，被子往上拉，蒙脸睡觉。

许清屹独自打了几局，睡不着，还隐隐有点兴奋，忍不住想，她变成什么样了？长高没有？还是那么喜欢哭？会不会记得他？

断断续续只睡几个小时，许清屹比闹钟先起床，拉着睁不开眼的宋梵早早赶到学校，理由是要先熟悉校园环境。

告示栏那边围了一大堆人，高矮胖瘦都有，许清屹站在最外面，只凭借一个背影就能轻易认出她。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五官等比例放大，额前留着薄薄的刘海，被风吹起来，懵懵懂懂，笑起来眼睛和月牙儿差不多，像只很好哄骗的羊崽。

江映初找到自己和余半杏的名字后很开心，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推推搡搡的，她慢慢被挤到后面，没站稳，忽然撞进一个人的胸膛，不到三秒钟，她远离，小声说：

“不好意思，同学。”

“映映，快走啦！”余半杏在远处招手，她应了声跑过去，一个正眼都没有往后面看。

领完书到教室，许清屹才发现他在西楼的三班，离东楼七班隔了一个长长的走廊，对面就是无数个班级窗口，但江映初的座位并不在那边。

许清屹走到最后一排，面对墙壁，趴在桌面，手绕到脑后，指尖自然搭在后脖颈，不吭声。

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转来这里。

开学第一天下课很早，宋梵不服气，说要到游戏厅再决一死战，许清屹打开小卖部冰柜，拿了罐可乐，正要说不想虐菜鸡，一道声音先传进他耳朵。

“我们等下去游戏厅吧，抓娃娃。”江映初头发扎成高马尾，走到旁边的冰柜，拿了罐青柠汽水。

宋梵没听见许清屹说话，回头又问：

“给点声，去不去啊哥们？”

许清屹默默折返，重新打开冰柜，用可乐换青柠，面无表情回答说：“去。”

游戏厅里人很多，许清屹挑来挑去，挑了个能全方面看到娃娃机的位置，分心敷衍着宋梵，顺便放放水让他高兴几局。

有点笨，抓了八次都没抓上来，还不知道换目标，就只盯着那个大嘴豆豆眼歪黄鸭，是取决于今天的衣服颜色吗？

“不是，哥们，你手柄怎么不动啊？”宋梵问。

这姑娘还爱钻牛角尖，越得不到越想要，有这毅力珠穆朗玛峰都能登上了，许清屹无奈叹气。

一局结束，宋梵拍桌叫唤：“我操，你都没放大招是怎么赢的，开挂吧？”

许清屹点了点太阳穴，宋梵乌鸦飞过头顶，疯狂搓脸，提出要换位置，他觉得自己的技术绝对没问题，肯定是那边风水克他，还拉了另一个人试试。

许清屹让他折腾，起身去前台换娃娃币，站在江映初对面的机器，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越过其余无关身影，可以很清楚看到她扬唇轻笑，脸颊带着暖意的梨涡缓缓浮现。

笑靥如花，是这么形容的吧？许清屹心里怦然一动，却在她抬起头来的瞬间躲开，侧过身没敢看。

抓完丑鸭子，他开始想，要怎么打招呼。

——你还记得我吗？

要是她说不记得了呢？

——我们曾经见过。

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以前揍过我。

这话像来讨债的。

想来想去，没一个靠谱的，许清屹叹气，又不是要求婚，就送个娃娃搞那么正式干什么，等以后求了再说，怎么也得等毕业吧。

许清屹越过隔在中间的机器，向江映初走近，任何关系的第一步都是从名字先开始的，那他会说——

“你好，我叫许清屹，春意几许的许，清风自来的清，屹然山立的屹。”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江映初转头，看见了什么，向许清屹的方向跑来，明明只差两步，她却没有停下，直至擦肩而过，对着另一个人笑。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他。

许清屹颓然低头，把没人要的娃娃送给路过的小女孩，独自在隔壁唱片店门口的椅子坐下。

起风了，天色渐晚，路灯亮起来，他手肘撑着膝盖，把自己放空，老板好像很喜欢Jay，单曲循环同一首歌——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

三楼，江映初推开房门，看到许西华坐在书桌后面，慢条斯理地泡茶，黑色衬衫，眸色偏浅，眉宇间皆是成熟稳重之态，看起来清冷又漠然。

等小号架好镜头，江映初拿稿子坐到对面：

“许总，我们可以开始了。”

许西华淡笑，抿了口热茶，放在桌面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他看了眼号码，本想挂断的动作顿住：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江映初点头，许西华走到落地窗，她不经意看过去，发现他衣领往下的脖子有两道红色划痕，像是……指甲抓的。

江映初想起那次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撒下去的热搜，说许西华两年前就已经隐婚，妻子年龄不大，具体信息也扒不出来，至于为什么没有公布，外界不得而知。

现在看来，许西华的婚姻情况并不像传言里所说的名存实亡，塑料夫妻，反而如胶似漆。

许西华侃侃而谈，阅历丰富，专访进行得很顺利，才刚收尾，江映初的小腿突然被抱住，她低头，可爱团子笑嘻嘻看她，在委屈撒娇：

“姐姐，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给柒柒发信息？”

“……”

江映初蹲下抱住团子，安抚摸脑袋说：“姐姐忘了，以后会给柒柒发的，我们可以拉钩。”

团子听后指着门外的许清屹，大声道：“那姐姐要跟舅舅拉钩，因为柒柒暂时用舅舅的微信，以后有了自己的再加姐姐好友！”

“……”

沉默中，江映初悄悄抬眸对上许清屹的眼睛，两秒后，都不约而同移开视线，说不清为什么，经过刚才的乌龙，心里总有一丝尴尬的微妙感。

许西华轻笑：“你小家伙从哪学来的招？”

团子答得贼快：“当然是莫晴姐姐。”

许西华差点被茶水呛到，咳了两声不说话。

“姐姐你饿不饿？”团子拉着江映初往外面走：“我带你去吃夏安最好吃的糖水铺。”

说完还使唤许清屹：“舅舅开车。”

“……”

老话都说，经典的小吃通常都藏在深巷里，江映初很喜欢这种烟火气息，像回到了以前的榆金街。

铺子生意很不错，他们坐在外面，团子拿菜单开始点：“要四碗冰糖水，豆腐花，烤鸡翅，烤火腿，牛肉卷，孜然花生，大鸡爪……”

许清屹靠着椅背，慢悠悠打开手机录音，团子瞅见立马闭了嘴：“舅舅你干什么？”

“让你妈听听今晚都吃什么了。”许清屹挑眉。

“……”

团子撇嘴，跑到江映初旁边扯衣角，仰头说：

“姐姐，舅舅欺负小孩子，你快管管啊。”

“……”

她怎么管？

江映初清嗓子，拿出招牌笑容，声音放轻：“留牛肉卷和鸡爪吧，吃两个应该没事。”

“……”

许清屹看着她，眼皮一跳，面不改色关掉手机录音，垂眼，指尖在主屏幕上乱滑，淡淡嗯了声。

团子高兴拍手，嘴里嘀嘀咕咕：“找到靠山喽。”

坐在一旁的小号：“……”

吃完东西路过广场，小号带团子去玩，很多孩子在追着跑，吹出彩虹泡泡，飘到上空，被霓虹灯照亮，绚烂浪漫。

江映初买了啤酒，坐在第三层台阶，裹紧身上的外套，手心托着脸颊，侧头看向玩手机的许清屹，他嘴唇紧抿的样子，看起来是很难相处的人，却总是在她面前有无限耐心。

“那首歌我听到了。”江映初笑着，把最后的酒喝完，拽下拉环套在中指玩。

不止听到了，还听了好多遍。

“……”

话音刚落，许清屹愣了下，游戏人物也跟着挂掉，宋梵立马在那边跳脚，着急得不得了：

“我操，你干嘛啊？别这样，我需要支援！”

江映初感觉酒劲开始上来，下巴抵着膝盖，强装镇定问：“为什么要送我那个礼物？”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宋梵还在拼命呼叫，许清屹关语音，然后无奈笑了下，没打算否认，嗓音偏低：

“随便送的，那段时间刚好变声期，就当练练手了。”

笨蛋，那么久了才发现，还以为你扔了。

“……”

江映初弯眼笑，慢吞吞拆穿某人：

“那你这变声期还挺晚的。”

“……”

她心跳加快有点紧张，平复了下心情，盯着脚边被风吹过来的一片半黄树叶，声音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某种约定：

“你唱晴天挺好听的，下次给我唱花海呗。”

许清屹勾唇，退出游戏画面，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耳朵根却透出红，过了半晌才出声：

“你想得美。”

“……”

团子玩困了，踩着滑板溜过来，牵着小号的手不放，安排得明明白白：“小号哥哥送柒柒回家就好了，舅舅要记得送姐姐。”

“……”

江映初目送车子离开，突然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怔然，从来没想过陈禹行会主动来夏安找她。

陈禹行眼里带着笑意，敲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江映初额头，圈住她的手腕，用力握紧：

“小鬼，接你回家。”

许清屹退一步，垂眼看着地面，他们相贴的影子。

江映初跟个木头一样被陈禹行带走，马路中间的车主等得不耐烦，连续按喇叭，震得她心跳了跳，慢慢回头看，这一刻，所有东西皆成为幻影。

许清屹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随意靠着路灯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手臂抬起来扶在后脖颈，顺着往上，揪了下头发。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有结伴的情侣朋友家人。

只有他，像一只等着被主人领回家的落魄小狗，那条尾巴无力垂着，偶尔要面子的甩一甩。

许清屹站得无聊，从兜里拿出手机，打算叫车子，却忽然被人抢走，他诧异抬眸，江映初回来了。

她直勾勾盯着他，眼睛亮亮的，一字一顿说：

“许清屹，我送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宋梵：我呢？那我呢？我难道没人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