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宁病着这些日子,她和后宫众人都不熟,唯有周采女来探望过几次。
她每次来都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可她每每言语间总是透露着不可轻易得罪贵妃,贵妃的意思还是多顺这些好。
她来了几次后,柳轻宁就再也不想听了,直接吩咐佩兰将其拒之门外。
如此两三次后周采女也不大来了。
天气愈发疏朗起来,对柳轻宁养病大有助益,不出七日竟已大好。
这日柳轻宁正在贴窗花,佩兰又进来:“娘娘,林淑妃求见。”
林淑妃?柳轻宁进宫以来还从未见过她。
林淑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三位皇子中六皇子最小,至今还养在膝下,并未立功封王,不知她来此有何用意,柳轻宁不敢轻易接见。
“佩兰,我能见她吗?”
柳轻宁下意识询问佩兰。
佩兰对宫中众人颇有几分了解,只说了些她了解到的林淑妃。
“淑妃是个妥帖人,平时又不好争宠,见一见想必也无妨,要是您实在不想见,奴婢帮您推了。”
柳轻宁心里快拧成了麻线团,心一软还是见了。
只是想到自己还生着病,这会儿林淑妃来见,她不能没事人一样见她。
脑子一转,脱了外套鞋子往床上一趟,那被子一盖,继续装出一副重病缠身的晦气样把脸闷在被子里。
“咳咳咳——”她抽出枕头下的丝帕,捂着嘴先重重咳几声。
林淑妃刚至寝殿外就被她的咳嗽声吓得小退半步。
“你家娘娘病得这般严重,可看过太医了?”
佩兰听着这里面的声音,自然明白是自家娘娘故意的,但此事不可宣扬,自是附和她的意思:“看了,只是太医说须得个把月才能见好。”
可林淑妃听着里面的动静,心中隐隐怀疑。
佩兰推门进去,命两个婢女搬来一张杉木绘红梅冬雪画的屏风,生生搁在了林淑妃和柳轻宁的床榻之间。
林淑妃见此也放了些心。
柳轻宁在里面声音气若悬丝:“嫔妾病重,不能起身见礼,娘娘赎罪。”
“无妨。”
佩兰搬来一把檀香木椅子,和其他宫人一并退下。
林淑妃坐下后,命丫鬟拿了些进贡的血燕送给柳轻宁补补。
柳轻宁推辞几番,林淑妃反复劝说,最后还是收下了。
“今日我来看看妹妹,本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一事,望妹妹好生思虑。”
那里间柳轻宁的声音显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仍是虚弱:“娘娘请讲。”
林淑妃:“如今陛下病重,后宫正是多事之秋,妹妹可有想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淑妃这样暗示着,不知这柳轻宁听不听得懂。
若她是识时务的,就该知道该怎么做。
“嫔妾愚钝,请娘娘指点。”
里面这句话传来时,林淑妃属实也有几分茫然。
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林淑妃索性耐着性子陪她解释:“前朝与后宫紧密相连,本宫听闻贵妃日前派人探望,想必还有其他事吧?”
柳轻宁:“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林淑妃失笑,心照不宣也不拆穿柳轻宁。
“妹妹可知如今陛下有三子,长子睿王亦是嫡子,乃中宫所出,可中宫早年薨逝,睿王勇敢却少了谋略,本宫的六皇子最小,难成大事,唯有贵妃……贵妃善妒,她不会轻饶会危及到她地位的人的,妹妹真的觉得,自己还能独善其身吗?”
林淑妃暗示这般明显,将矛盾转向徐贵妃。
秦王毕竟不是皇上亲生,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会归还皇位的,那么太子只会在三位皇子中诞生。
如今皇帝病重,后宫嫔妃人人思危。
只要徐贵妃倒了,自己的儿子就会有机会。
柳家在朝中地位最高,两相争斗,渔翁得利。
林淑妃心里打着算盘。
可眼看柳轻宁懵懂无知,心中失望不乏讽刺。
寝殿内十分很安静,屏风横亘在二人之间,遮住彼此面容,柳轻宁看着屏风后的身影,心里暗暗思索,最后下了决定。
“淑妃娘娘……我不愿参与你们的斗争,更不想连累父母亲族。”
朝堂上的纷争柳轻宁是真的不明白,她只希望家中兄弟姊妹,父母亲族都能平安无恙,如此她就算待在宫里,也没什么好烦恼的。
“柳家身居高位,不可能独善其身。”
这话如同鼓槌一样敲在柳轻宁心上。
“那我该怎么办?”
林淑妃不慌不忙:“妹妹可还记得,这朝中还有一个秦王。”
秦王……白承渊吗?
柳轻宁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御花园相见,那是他们年少时分别后第一次相见。
他长大了,变得好冰冷……
那已经不是她认识的白承渊了。
柳轻宁心里暗暗惋惜,细细想来此事关系朝政,左右现在局势未定,不如再等等,战队太早死得也早。
淑妃是否可信也暂未可知。
“淑妃娘娘……嫔妾母家身为臣子自当一心君王,将来无论谁登基,嫔妾家父和兄长都会衷心辅佐,此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吧。”
柳轻宁不敢随意承诺。
林淑妃几番劝说未果,只好作罢:“此事需你自己想明白。如此,妹妹今日权当本宫不曾来过吧。”
还是太心急了。
林淑妃连声叹气,柳轻宁透过屏风听着心里也觉得不痛快。
自己好像有点太没用了。
林淑妃起身欲走,柳轻宁不好再拦,并道了谢:“多谢娘娘此番提醒,嫔妾必定永生不忘,今日之事嫔妾绝不会向他人提起。”
如此,但愿林淑妃不会记恨她。
柳轻宁透过屏风看林淑妃,只觉得越发看不清她了。
直到林淑妃行至殿门口正准备开门离去时,柳轻宁透过窗子又听了几声叹气。
“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女都能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看来自己让她失望了。
柳轻宁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此次谈话令柳轻宁对贵妃生了些不同的印象,她平日里的端庄大方只是装出来的吗?内里却有另一幅面孔。
左右日后还得小心些才好。
~
次日清晨,朝臣照例在太和殿上朝,由丞相主持朝政,诸位皇储辅佐。
金銮殿内。
安神香轻烟温和,床上那人紧闭双眼,看着不似病了,倒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床前有三位御医正侍奉左右,片刻不敢懈怠。
外殿还有一位御医正在专心煎药,手里的蒲扇就没停歇过。
这一个月以来,整个金銮殿都弥漫在药香味里。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唯恐声音大了会吵到床上那人。
今日床榻上的那人眼睛动了动,似有了动静,随后有个眼尖的太医瞧见了,欣喜万分叫来众人:“陛下,您醒了?”
皇上卧床这数月来。
时常半昏半醒,偶尔清醒也只有几个时辰。
宫内御医轮流值班,又有丞相在旁边日日探访,无人敢轻易懈怠。
这日皇上终于睁开了眼,他看向明黄床幔,眼前无比清明,开口便是:“丞相呢?”
夏公公听到动静弓着身子蹲到皇帝床前:“丞相正在太和殿和众臣处理朝政,这会儿就快下朝了。”
皇帝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偏了下头,吩咐夏公公:“笔墨伺候,朕要即刻下旨,彻查官员贪污受贿一案,还有,从明日起丞相不用监国了。”
夏公公和在场御医都面面相觑。
陛下这才刚醒,就要自己去上朝了吗?
“快去!”
见他们不动,皇帝呵斥了夏公公一声。
这声呵斥,气势十足,哪里像个快要死了的病人,夏公公听闻即刻去准备笔墨。
皇帝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
由诸位御医扶着,他一把甩开那群人,叫来下人服侍穿衣,随后去了前殿。
只留下满地跪着的御医们一脸见鬼的表情。
然而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到前朝,太和殿已经下朝了。
这会儿一众臣子都在商量着今日朝上的议事,一边在往家里赶,谁也不敢多耽搁。
宫门口处站着一人,双手负于身后,淡定之下来回闲逛,微微回头往那巍峨的宫里回望一眼,路过的朝臣无不恭恭敬敬俯首作揖:“秦王殿下。”
他微微点了个头,算作回礼。
之后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弓着身子匍匐在他脚边:“殿下,皇上已经醒了。”
“知道了。”冰凉的声音从太监头顶传来。
白承渊不留任何言语,径直离开了皇宫。
他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转去了相府的方向。
果不其然,他才出宫门几步,就巧遇了柳丞相。
柳珲见到秦王笑意洋洋,上来作揖:“秦王殿下,这会儿下朝了是要去哪儿?”
白承渊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搭上柳珲的肩膀,似有几分暗示:“丞相最近好出风头,可后宫最近已是惊涛骇浪,丞相,小心你的女儿。”
他说着说着,压低了几分嗓音。
有意无意似在暗示什么。
不等柳珲反应过来,白承渊就放开他朝另一边走了。
可柳珲不解其意,他深知后宫凶险,柳轻宁又是个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算计的主。他心里思索一番,以为柳轻宁已经出事了,顿时急的满头大汗。
回头再准备找白承渊细细询问一番,却发现人已经朝另一边走了。
柳珲四处张望,看见白承渊在街边小贩处买糕点。
他手里拿着一块绿色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优雅之中透着生活气息,全然没有平日里见到的那般不近人情。
柳珲记挂着女儿,只好主动上去询问:“殿下这是何意?莫非宫中出事了?”
白承渊却假装没听到一样,长吁一口气,招来宫外等他回府的马车。
“殿下?!殿下留步。”
柳珲实在担心,生生拉住要上车的白承渊。
白承渊被他缠得没法子:“这事你自己去打听,本王前些日子入宫时听闻柳昭容病了,但不知是何缘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因这句“不知是何缘故”,生生给柳珲记在了心里,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生怕柳轻宁真的在宫里出点什么事。
纠结到中午时,他又折返宫中,贿赂了几个太监进去给他打听。
不料这一打听,立马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更传到了秦王耳朵里。
白承渊刚回了秦王府,就听闻丞相收买太监调查柳轻宁的事,差点都给气笑了。
彼时他手里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正准备饮下时听手下传来这么个消息。
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倒是溅了满桌子茶水。
他从书案上拿了个折子,已经被他反复翻开过。这正是禁军统领徐成——贵妃的父亲,收集的关于丞相贪污的证据。
白承渊拿走灯罩,将折子放在火上燃烧殆尽。
看来,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