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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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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六点的天跟临近黄昏没什么区别,阴沉的兜着灰色的云,林间的风空旷寂寥,山路上没什么人,偶尔一辆车驶过。

常用来比赛的弯道两边扔着彩带啤酒瓶,到处都是旗帜残骸,地面的划痕无言诉说者之前发生过怎样激烈的追逐游戏。

不远处的摩托车俱乐部门口的棚下停着七八九辆摩托车,车身上喷漆色彩丰富,彰显个人特色。最靠外的那一辆漆黑无其他颜色,挂着一个黑色小铁牌子,上面刻字是L/B,旁边插着一个“Winner1”的红色旗帜。

俱乐部里,灯光昏暗,温度适宜,镶嵌在墙边的真皮躺椅上躺着四五个熟睡的粗旷男人,地面桌子上各种酒瓶子乱倒,音乐大屏里播放着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背对着大门的黑夹克少年坐在吧台的高脚椅子上,背影恹冷,肩颈微耸,脊背轻弯,发尾被帽扣压住,头上扣着的鸭舌帽边沿停着光。

李北半垂着眼皮,灯光照在冷峭的下巴上,藏匿的眼底生硬干涩,套着黑色露指手套露出的骨节修长,指尖最近的位置,放着一个印着兰亭序的玻璃杯,里面装着冰块与纯净水,杯表浮着一层细密水珠,在光影里变换着颜色。

贺垚从二楼走下来,套着深灰色的西装马甲,没有打领结,敞着白衬衫最上面的几个扣子,坐在李北身边。调酒师小旭给他倒一杯威士忌,沉默不语地转身继续整理酒柜。

李北偏了下头,低声叫了句:“贺哥。”

贺垚勾了一下唇,晃了晃手机,示意要打几个电话,等打完,才斜倚在桌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打量李北这身行头,问:“刚没来得及问你,这是又去替人收账了?”

“没有,”李北顿了一下,算是一个解释,“解决了一个烦人事。”

贺垚沉吟片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

“学校去了么?”

李北沉默了一会儿,答:“没有。”

“为什么?”贺垚问。

匿在光里的冷沉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回话,指尖轻轻点了几下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小旭为贺垚添第二杯酒时,李北开口说:“没意思。”

贺垚移开视线,微微蹙眉,不赞成的说:“李北,文凭这东西说重要也没那么重要,但现在社会,没有又不行。你是我救下来的人,现在跟着我,再怎么说也得是大专毕业,当然,如果你想往上考或者出国更好,所需费用我全额支付。”

李北端起玻璃杯,摩挲水珠,偏头看贺垚,眼神中一丝情感都没有,声音冷质:“贺哥,我是个卖命的,卖命的不需要点缀,不需要上台面。”

贺垚眯眼回视他,并不生气,年少都这样,盛气凌人不听劝,无所谓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人说的话糙理不糙,又不能摁着他的头让他去上学,以后再说吧。

现在,只不过是少年的人心热冷各占一半,尤其是在土里摸爬打滚长大,拘着满身反骨,一天天都跟活腻了似的。

不由地,贺垚想起来第一次见李北那天。

也就去年年初吧,还下着雪,他去跟几个老油条谈南边高速路上的地皮生意,拉拢疏解关系。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里,有个叫孙宝的年轻人,家里是个新暴发户,干包工出身,人挺聪明,就是心思不正,手里下天天带着几个打手,李北就在其中。正巧那次,孙宝给他们使绊子,手下人没做干净,闹到明面上,各方脸上都挂不住,他们就把最小的一个人推出来顶罪。

那个人就是李北,十七八岁的少年冷得像块冰,没有一点同龄人的孩子气,眼神倔犟又死都不服输,在仓库里直接孙宝的人打起来,一二十个人,给他揍的鼻青脸肿,浑身是血,他却跟长了翅膀被强行禁锢的鸟似的非要往外逃。他看的满意,就找人动了点手段,从孙宝那里花钱救了李北。只是小孩吧,性格冷,不爱讲话,但做事稳准狠,认真,心思活络,如果肯学点东西,将来肯定不拘于此,是个值得培养的不错苗子。

他还记得那天。

他问李北:“这么小年纪,不好好学习,为什么要替人干这些。”

少年躺在病床上,冷冰冰地回他:“为了死的痛快点。”

啧,才多大年纪,就一副老成的样子。

贺垚过了十多分钟才从记忆里抽离,记起无意间听到老赵他们的闲话说李北女朋友很漂亮,还是个好学生,便随口问:“既然不是收帐,难道是为爱冲锋陷阵?”

李北怔了一下,没反驳,只说:“算不上。”

贺垚挑眉,没想到是真的,有些稀奇地说:“算不上?那就是真的了。这种事在你身上挺违和,真想见见那个小姑娘,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李北垂下眼,眼神泛起波澜起伏,觉得没有一个词可以具像化江莺,她本身就是漂亮、美好的代名词,思索片刻,很低声地说:“她是个三好学生。”

贺垚倏尔笑了,年轻真好,遇见喜欢的人才会像个毛头小子不知所措,随意地问了句:“什么时候领过来玩玩。”

听到贺垚的话,李北眸子闪一下,波涛汹涌,心思冷下来,永远不可能带来,他的世界跟江莺有什么关系,压着嗓子说:“她跟我不一样,不是一个世界的。”

贺垚说:“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普通人。”

李北仰起头,盯着球灯,眸子里静的虚无一片,声音很轻:“我朋友用小仙女来形容她,我朋友用疯狗来概括我。”

小仙女,疯狗,加起来五个字,放在一起怎么看都是天差地别。

贺垚不赞成的说:“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年轻就是资本,喜欢就去追,多哄着点人家小姑娘,别一天到晚对人冷个脸。”

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李北没说话,拿起玻璃杯碰了一下贺垚的杯子,一口饮完,说句还有事,便站起来往外走去。

贺垚勾了一下蠢,懒洋洋地说:“注意安全啊,小北,”随后,眼神悠长地端起酒杯,矜贵优雅站起来,诡异地想起一个不该想的人。

驶出赛道的摩托车,突然加速飚在曲折弯曲的山路上,李北没戴头盔帽子,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眼神死气沉沉。在一个拐角处,他突然加快速度,带着决绝,却在撞上山壁的那一秒躲开,过弯的弧度迫使车胎在地上呲出火星子。

摩托车停靠在路边,李北仰着头去看浓郁的树林。

现在不行,要等江莺高考完,等她奔赴属于她的灿烂明亮的人生。

晚上九点多,江城一中的晚自习下课,门口聚集大量接学生的家长,车都堵在路上,随着保安打开校门,学生涌出来,站在路边摊旁等着加餐的加餐,找父母的找父母。

高三一八班,数学老师在讲完之前高考卷上的最后一道题才放他们下课,喧闹声阵阵,校园广播里放起许嵩的“庐州月光”。

江莺记完最后一个字,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背在背上,头顶的白织灯晕开刺眼的光芒,旁边同学闲聊着一会去吃米线。

整整一下午,陈年、许霓都没来。

课间,屈骁几个人看她的眼神暗藏愤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嘴脸。

手机震了一下,江莺点开看,是李北。

“出来没。”

江莺回了一句,“马上。”

“我在老地方等你。”

“好。”

江莺合上手机,不想在思考关于那些人的问题,爱怎么样怎么样,跟她没有关系。

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江莺往回江北殡仪馆的公交站牌的方向走去,拐出那个巷子口。路灯下,一辆车身线条凌厉,通体漆黑的摩托车停在不远处,车把上挂着一盒肉松小贝和一杯热果茶。坐在车上的少年单脚撑地,带着黑色头盔,隔着镜片与她对视。

街影明亮,人影参差,柏油马路上车辆拥挤,风中卷着鸡蛋灌饼的香气。

江莺没有心跳过快,但有些怯怯,是一种在平静中衍生出来的情绪,比心跳加快更醒目,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李北的面前,踌躇半天,还是低声问:“你找陈年他们了吗?”

李北没听见似的,在阴暗里的眼睛滑过江莺脸颊上的微红,舌尖顶了一下上颚,忍了一下没忍住,缓慢地抬起手,在她诧异不解的视线里,微凉指尖落在她的脸上。

“疼吗。”

他冷感的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声调闷闷,轻飘飘地落在江莺的耳膜上。

疼吗,她都不大记得了,但他这么一问,鼻子些许微酸,局促地扯开视线,轻地摇头:“问题不大,回家吧。”

那是一种羞耻的心情。

令她不是很想谈论这个问题,觉得十分难堪。

李北垂下眼,敛起眸中的戾气,把挂在车把上的头盔和吃的都递给江莺。等她坐上车,扭动车把,摩托车轰鸣一声,猛地冲出去,在黑夜里划出一道黑色残影。

车速太快,风太大,很没有安全感,江莺试探的伸手拽住李北的衣服,视线停在随着风晃动的小黑铁牌上。不大,长方形,菱角圆润,大概有小拇指那么长,上头刻着两个字母,隐隐错错,应该是李北名字的缩写。

江莺看不清楚周围景象,只觉得一切变得激流勇退。

摩托车比其他车快多了,驶上通往江北殡仪馆那条无人的道路上。

路过那个站牌,江莺偏头望向关着大门的监狱。

很快,沉浸在黑夜里的巨大怪物被甩在身后,渐渐地,再也看不见。

江莺凝着手里抓住的衣服,悄然收紧,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的大货车,差一点,就晚了。

幸好。

摩托车停在殡仪馆门口,车灯照亮一片空地。

江莺跳下去,摘掉头盔,打开大门,让李北进来,又推动大铁门上了门闩。

吃了两枚肉松小贝,喝完果茶,江莺刷完牙,下楼倒热水碰上要出门的李北。

暖光温和,少年冷白又浓黑。

彼此视线触及,江莺清亮的眸子弯了一下,说:“注意安全。”

李北最先移开目光,低声说了句:“晚安。”

江莺拢了一下外套,注视着李北离开的背影。

“晚安,李北。”

她无声的呢喃。

时间不吭不响地往前走,从初冬过度到深冬,十一月中下旬跃进十二月中下旬,这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江莺没有见过许霓和陈年两个人,他们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班里凝固的那股子劲儿,不知不觉中退散许多。大概是唱戏的人不在,听戏的人没有守在台下,去看了其他有意思的东西。

高中生活,两年多来,这是江莺过过最舒坦的日子。

如果没有屈骁几个人时不时扫来的阴暗视线的话,可谓是刚刚好。

这一段时间里她几次旁敲侧击问过李北,最后一次是上个周末的晚上,那天刚结束考试。

房间里没有开灯,暖气调的不高不低,少年穿着一件竖领黑毛衣,过白的皮肤衬得冷质感十足,直筒牛仔裤微微垂地,趿着双黑棉拖,姿态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修长指间夹着一根烟,吐出的烟雾灰白一团,细碎的发丝遮住眸子,看不见其中的漩涡,声音恹散地问她:“重要吗。”

是啊,重要吗。

不重要的,能安静的学习,安静的准备考试,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她和他。

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不再试图越界,恪守本分的选择避开彼此。

江莺偏过头,晚自习上到末尾。

校园里的光照亮一大片树影,窸窸窣窣的风声铺洒在罅隙安静中。

白织灯落在她的眼中,敛起一片沉静。

套在校服外头的白色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与晚自习结束铃声一块震了几下,江莺写完最后一个数学题,掏出手机来看。

是江婉瑜发来的短信。

“莺莺,你十八岁生日快到了,姑姑想见见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不到一分钟,江婉瑜又发来一条。

“只有姑姑一个人,姑姑不会久待,就看看你,当天来当天走。”

江莺蓦地鼻酸,心地涩成一片。

妈妈宋云不是一个命特别好的人,父母早早离世,跟着亲戚长大,从小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受尽白眼。在世时,常常说,如果不是遇见你爸,我这一生都不会这么舒坦。

相反,爸爸江嵩山这边的亲戚大部分都挺好,可能是从事的职业,让他们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所以心态平稳许多。

火灾后,江婉瑜为了她付出不少,这些不可磨灭,但她的丈夫对她所做的也无法忘怀。但,江婉瑜是她的亲姑姑,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江莺眼尾发红,想了很长时间,才回了条短信:“好,周日上午我有时间。”

那头江婉瑜秒回:“好,姑姑知道了。”

冬天的风与秋天不同,它无声无息穿透衣物,附着在骨头上,湿冷粘稠。

江莺背着书包,走在汹涌的人群中。

停在公交车站牌旁,静默车的到来,街影融不进寒风,色彩斑斓一片。

几分钟后,她的身旁站来一个人,个子很高,落下的影子浓稠,携着浅淡的烟味。

江莺心一顿,微微偏头,好几天没过见李北了。

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长少年的削薄身影,额前的发丝随着风落,睫毛纤长浓密,侧脸轮廓清晰,冷感十足,感受到她的视线,微微偏头,外翘的眼睛斜睨视着江莺,漆黑的眸无声无息。

江莺仰着头,指尖不自禁扣着手心,刘海下的琥珀色眼睛清透水润,白皙的脸上佯装的平静,恬淡又漂亮。寒风一吹,她就一缩,白色羽绒服的毛绒领子衬得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白猫。

“李北,”江莺兀自探索着他的视线,人群密集的地方他们站在角落,站牌的阴影遮住少年的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妖治至极,“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李北凝着眸子没回答,生日,比过年两个字对他还稀奇,冷不丁地一下,竟没想起来是几月几,在江莺认真的视线里,思索几秒,说:“初一。”

江莺眸子亮了一下,低喃:“大年初一?”

李北轻点了一下头,大年初一,跟过年没区别,与他没什么关系。

江莺移开视线,望着车流,很轻地说:“那可以一起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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