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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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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淡淡把衣裳扯上来,对碧春说:“告诉他,似这种事,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听,也无意插手。”

已经决定了再无瓜葛,何必再牵扯不清。

等不见人出来,吴守忠哭得愈发卖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阖宫上下全看得目瞪口呆的。

“吴总管,我们娘娘说了,像今天这事,不必来告知了,娘娘不想知道,更不想管。吴总管请回吧。”碧春表现分外冷淡,完毕,不管吴守忠如何,直接掀帘子走人。

吴守忠面子上火辣辣的,然为了杜阙的心,索性豁出老脸来跪到殿门口,边伸长脖子往竹帘子里探看,边苦求:“娘娘,陛下又不肯吃饭喝水,也不肯让人查看伤口换药,袍子都被血打红了一大片,可想而知底下的伤还有多耸人……娘娘,您菩萨心肠,就去劝一劝陛下吧……奴才求您了!”

一帘之隔的元月神容冷漠,眼皮半抬,问:“是你自作主张跑来我这儿说情的,还是陛下托你来的?”

吴守忠暗喜,忙答话:“陛下叫奴才别多管闲事,可陛下身子骨都那样了,哪还禁得起这番折腾……奴才放心不下,只有冒险来央请您去开解开解陛下。”

元月登时了然,直爽道:“劳烦吴总管转告陛下,他不吃饭、不换药,到头来受苦受痛的人是他,跟我不相干,我也犯不着去劝。我有些乏了,吴总管请自便吧。”

言罢,和衣而卧,再不理那些纷纷扰扰。

吴守忠心怀不甘,顶着大太阳直挺挺跪了小一个时辰,总算等出来一个人,一仰头,脸顿时垮了下来。

“吴总管,回去吧,娘娘说过的话不会反悔的,你硬在这等,也是徒劳。”碧春叹了口气,发自内心规劝。

新帝登基大半年,皇后的性子吴守忠也摸出点门路来,说一不二、刚烈直爽、软硬不吃。如碧春所言,哪怕坚持到明儿,依旧空无一用。于是扶着墙颤颤巍巍起来,掸掸裤腿上的灰,懊丧回太极宫磨嘴皮子去了。

人走不多时,元月悠然睁眼,碧春正拿着一把蒲扇立在窗户下赶苍蝇呢。

“几时走的?”瞄了下门帘外,空无一人,遂问。

碧春道:“刚走没一阵。腿都跪直了,两个小太监一个在前面背着,一个在后面兜着,这才勉为其难送回去。”

这番描述极有画面感,引得元月嘴角一抽。

“娘娘,您真不准备去看看陛下吗?”碧春眼快,捕捉到了她极力隐忍的微表情,方敢翻出来再问上一回。

歇了中觉,从头到脚的疲乏消退了大半,元月现在心情不错,顺着提问表明内心所想:“根本不是多余去看一眼的事。去了就免不了温声细语开导一通,成了也罢,不成第二日还得去;第二日没用,还有第三日、第四日……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快刀斩乱麻。”

“陛下是个明白人,上次因为我险些命丧黄泉,抛下国事不闻不问,而今大费周折醒了,料想不会再做昏庸之举了。他只是一时放不下、想不开,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恢复冷静的。”

杜阙言而有信,说好放手,自然不会食言。

不管任何时候,她都深信不疑。

经此一遭,碧春成熟了不少,至少这篇话是听懂了的。

“那娘娘您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奴婢?奴婢不如丽萝心灵手巧,也不如缀锦姐姐稳重大方,但奴婢也并非一无是处,奴婢……奴婢……”冥思苦想半晌,竟一个长处也举不上来,这让碧春非常羞愧,渐渐埋低了头。

元月觉得好笑,问她:“好几年没回家,你不想家吗?干什么只追着我?莫非在你心目中,我一个认识了不到两年的人,倒比生你养你的家人还要亲近?”

碧春头放得更低了,声音也闷闷的:“奴婢的爹娘单疼奴婢弟弟,弟弟没钱去学堂,先把大姐许配给了邻村卖猪肉的;弟弟上学打伤了人闯了祸没钱赔给人家,又把二姐说给镇上的一个老头子做小妾;奴婢看不过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爹娘一怒之下便托人以三两银子的价格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见奴婢干活儿勤快,年纪又小,于是辗转几个地方,最后将奴婢卖进了宫里。”

她用手背飞快在脸上抹了把,继续说:“奴婢听说宫女们到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可奴婢却不愿意出去。那个家,是弟弟的家;爹娘,是弟弟的爹娘……不是奴婢的。”

话到这儿,她仰起头,两泪汪汪看着元月:“娘娘,求您,带上奴婢吧……奴婢笨手笨脚,可对您一片赤诚,绝不敢有背叛之心。娘娘,奴婢给您磕头,”说着,猛倒地用力叩头,震得地板咣咣响,“求您了,娘娘!”

里头的动静太过不同寻常,惊动了缀锦、丽萝,二人冲将进来,一面扶碧春,一面询问怎么回事。

“怪我。”元月无奈道,“碧春,你说你没地方去,但我日后也不需要人来服侍……”

“娘娘……”碧春哭得眼圈通红。

“你急什么?倒是等我说完。”元月笑道,“前两日我问过家里,爹娘他们年纪渐长,而京城又是他们的根儿,我不忍心强迫他们与我离开。如果你不嫌弃,就去府里侍奉吧。”

缀锦、丽萝不明所以,却不约而同面透欣喜,当事人碧春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奴婢一百个情愿!谢娘娘,奴婢谢娘娘恩典……!”

了了一桩心事,元月胃口大开,拿话掐断她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漫谈:“感觉有些饿了,叫御膳房随便做点清淡的饭食送来吧。”

碧春最为开心,第一个跑出去。

缀锦情不自禁笑道:“瞧这冒失样子,以后府里有得忙了。”

丽萝不大认同:“缀锦姐姐错了,别看她现在欢脱得像个田间乱跑乱窜的兔子一样,实际上心最细,旁人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里。”

元月含笑不语,这也正是当初放着缀锦不用,偏用碧春保守秘密的原因了。

事实证明,她没看错人,碧春确实靠得住,没准日后能成为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呢。

不紧不慢补足了胃里的空缺,缀锦领来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巧林和阿武。

多日未见,巧林清减了几分,显得整个人更不可亵玩了,而阿武的变化,委实叫人惊得合不拢嘴,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的,走起路来说不出的心酸。

元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短处不放,忙让座,吩咐人奉茶。

巧林察言观色本事炉火纯青,只一眼便看穿她的顾忌,遂笑道:“元姑娘,你不必处处小心翼翼的,阿武他已经看开了。”

巧林不唤皇后,偏唤元姑娘,这是已然得知了她不日要离开的消息。

元月刚张开嘴,巧林便浅笑着点点头:“姑娘即将离宫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恭喜姑娘,重获新生。”

阿武不善言辞,呆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已觉得万分不自在,耳边有一句便下意识跟着重复一句:“恭喜姑娘,重获新生。”

巧林习以为常,微微一笑,元月天生不善憋笑,弯了眉眼道:“借你们吉言,我一定会的。”

此时,丽萝来上茶,阿武是个粗人,从未尝过别人服侍自己的滋味儿,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和丽萝端茶的手撞了个正着。

啪嗒!

茶杯滚落,茶水四溅。

阿武脸都黄了,赶紧低了身子用好的手抓杯子碎片,丽萝忙说着不用。

一个执意帮捡,一个执意自己来,就这样,两只互相陌生的手碰到了一起。

双方脸色都是一红。

丽萝急收好碎片退出去重新预备,阿武粗着脖子眼光四处飘离,竟不知道该放哪才好。

元月偏脸看看巧林,发现巧林也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阿武,快坐,老站着不累吗?”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任客人尴尬窘迫而不管,她起身用胳膊比手势,邀阿武重新入座。

阿武不声不吭坐着,脊梁骨绷成一条直线。

“元姑娘,那日全怨我,一时鬼迷心窍把你引入了危险境地……”巧林鸦羽似的睫毛向下推移了些许,平铺在那双秋水瞳之上,愈衬得她楚楚可怜。

元月笑道:“不怨你,是我一早谋划好了搅局,任你怎么防也防不住的。”

当时整座皇宫乱得无立足之地,人人自身难保,谈何顾及他人?

她就是钻了这个空子一举冲了上去。

不过现在看来,这拼命一挡,好似用处不大,公孙冀没如所料停手,杜阙也为此更加疯魔了,差一些将叛军屠了个干净。

饶她讲得满不在意,巧林却仍过意不去,生涩一笑:“不止这件。那会儿在青州,二公子本该准时回来娶你的,是我和公孙弼的心腹悬刃,从中做了手脚。公孙胜父子先以攻打杜……皇上为借口,留二公子商议,并暗下令撤走了青州城里的人手;我和悬刃再借机支走宅子里的所有人,为的就是让皇上顺利入城带走你,那样,二公子便会心无旁骛、死心塌地地为复国筹谋了。”

“谁知,二公子非但没有死心,还不顾所有人劝阻,只身进城来寻你。当时皇上就埋伏在城中,只等着他上钩……倘非公孙弼来得及时,他怕是早成为一缕刀下亡魂了。”所有想说的脱口,巧林才有勇气看她是什么反应。

元月表现得十分平静,唇角上扬的弧度也瞧不出任何变化:“巧林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好令我活得更明白一点。”

巧林不由意外道:“姑娘不觉得可惜吗?明明只差一步,你与二公子就……”

“都过去了,可不可惜,没有意义了。”她截断那些未出口的信息,“当下,我一心只想着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做自己想做的事,赏自己想赏的景,至于有没有人陪伴,谁来陪伴,她姑且不愿去多想。

一直不出声的阿武忽然说:“元姑娘说得对,我们都应该为自己而活!”

逗得元月、巧林噗嗤笑了,略显沉重的气氛得以舒缓。

“巧林姑娘,阿武,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谈了大半天的自己,元月觉得是时候把焦点转移一下了。

巧林隔窗望着天际随风移动的云朵,婉约笑笑:“前几日我碰巧遇上几位在兰亭苑认识的姐妹,她们而今有的回了家,与家人团圆;有的在京城各处谋生,过得很是艰难。恰好我这些年积攒了不少银子,足以在城里盘一间体面店面,开酒楼也行,胭脂铺子也好,我准备邀请她们过来帮衬我。如此一来,既不辜负往日情分,也得在京城立足,两全其美。”

提及兰亭苑,眼前不禁闪过张妈妈的脸来,元月赶紧问:“张妈妈,怎么样了?”

巧林摇头叹气:“我们走后,孙瓒带人搜检了兰亭苑,张妈妈也被带回去严加审问。受不住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张妈妈招认了兰亭苑为公孙胜等人在京的联络点的秘密,以及我们的去向,还包括公孙一家的真实身份及目的。”

“事后,张妈妈自觉愧疚,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尸首被草草扔在乱葬岗。前两天我和阿武去了趟,凭着张妈妈脖子上的胎记认出她来,将她背出来,在城郊找了块儿干净地方埋了,简单立了块儿碑。”

元月喟叹:“也是个苦命人。”

缄默到丽萝把新泡的茶送上来,元月才转而问阿武:“你呢?可对以后有什么想法?”

有丽萝在,阿武话都羞于说了,她暗暗一笑,叫丽萝出去。

人走得没了影,阿武柿子似的脸色慢慢变得正常,终于能回答:“我爹在金陵乡下有个打铁铺,来往客人不多,勉强糊口。因着这个铺子,家里的田都荒废了。我想着回家去,慢慢儿把荒地开垦出来,踏踏实实种地,等过几年收成稳定了,再把爹娘接回来养老,铺子开不开都行。正好我有使不完的劲儿,用在上头才不算浪费!”

他喜滋滋的,元月也跟着高兴,转念一想他跟丽萝之间好似有些不寻常,于是试探:“只接爹娘养老,不打算娶一个媳妇儿吗?”

阿武拨浪鼓似的晃着头:“以我现在的情况,能配得上哪家的好姑娘啊……等以后做出点成绩来,再考虑也不迟。”

元月意味深长牵唇,就此打住,没再难为他。

又闲聊了好久,抬头一看,夕阳正缓缓地落入地平线下。巧林、阿武颇感唐突,起身告辞。

元月不多留,亲自送到宫门外,眼看着两人的身形淡了,欲转身折返之际,忽而看见一个意外来客,同时也是一位不速之客。

“孙世子是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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