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良佑染病的消息传回来，慕泠槐表面上一切如常，所有决策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下达的，大家都认为她沉稳。

赵妍昕私下找过她，表示程执对卞良佑的事情有些顾虑，担心若是卞良佑死在了凉州该如何是好。

他们现在的动作不算小，有卞良佑这个人在的时候，大家都有方向，自然是不会说出去，可若是卞良佑死了，难保不会有人出于邀功或是旁的原因将这些事情抖搂出去。

慕泠槐在那时恍惚了一下，无论她表现得再淡定，可旁人不知道她自己却十分清楚——她也怕卞良佑死了。

她揉了揉眉头，按下被这个问题挑起的心中跃动，对赵妍昕道：“不会的。”

赵妍昕顾虑更多，紧追不舍地问：“可是没人能肯定陈王可以安全回来。”

慕泠槐沉默片刻，道：“哪怕陈王死了，也还有丰和公主。”

卞良佑可能会死——慕泠槐无比清晰这个事实，虽然她有些难以接受，但眼前的事情却不得不继续谋划，思考过后，她将希望转到卞良寻身上。

她细数卞良寻身上的一些性格。

善良，她帮过自己；凶狠，她杀了陈鸿瑜；治国，卞良哲曾多次让她在自己身边代为处置朝政；谋略，在宫里不为人知地活这些年，不可能没有。

慕泠槐觉得可行，只是卞良佑死讯没有传来之前，她其实没有准备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卞良寻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死人。

死而复生……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可现在的情况，若是慕泠槐不说，只怕他们最先拉拢过来的程执和裴洛都会有动摇。

赵妍昕听见那个名字后，声调陡然升高，“什么？”

慕泠槐：“丰和公主尚在人世。”

赵妍昕终于心安，又听慕泠槐道：“这事情先不要声张，两位尚书大人可以告诉他们，其他人暂时瞒着。”

程执和裴洛是一开始就和他们一起进行谋划的人，慕泠槐信得过，可之后的那些人，她心中总有担忧，觉得隐患良多。

赵妍昕明白她的想法，点了点头，承诺道：“好。”言罢她又问：“可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说法去给其他人交代，不如就说，其实陈王现已痊愈，没有传消息回来，只是为了麻痹宫里？”

慕泠槐点头，道：“去办吧。”

赵妍昕并没有离开，她坐在慕泠槐对面，手中握着茶杯慢悠悠地品，慕泠槐抬眼看她，问：“还有事情？”

赵妍昕笑了笑，她这时状态松弛，完全没有刚才的严肃。

“我听说，陈王的原话是，若他死了，那位置就由你来坐。”赵妍昕问：“你没有考虑过吗？”

和赵妍昕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她从来都是只说公事，很少会同她交谈私事，慕泠槐有些意外，她微挑眉看了赵妍昕一眼，“问这些做什么？”

赵妍昕笑着道：“好奇而已。”

慕泠槐饮了口茶，答她：“没有。”

“为什么？”

慕泠槐平静道：“那位置或许确实很诱人，让很多人都为它着迷、欲罢不能。可我不是，我并不热切追求那些。”

赵妍昕表情奇怪地看她，似乎是不理解，可她却又点了头，慕泠槐没有纠结她的想法，而是问：“假如你有机会，那个位置，你要吗？”

赵妍昕安静许久，随后抬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慕泠槐重复了一遍，问她：“怎么会不知道？”

赵妍昕：“如果可以，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不顾一切往上爬。可若是爬到了那个位置，要背负的责任很多，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承受。况且，我本来就是精于算计的那类人，皇位对我而言，或许只是桎梏，我会失去很多自由……当然，即便是我想要，只怕也没有机会。”

慕泠槐笑起来，眯着眼睛，道：“赵妍昕，你很危险。”

赵妍昕并未争辩，也学着慕泠槐的模样眯眼看向对方，“慕泠槐，你不诚实。”

她道：“我真的不相信会有人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

慕泠槐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有辩解，因为毫无意义，她确实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再多人不相信也是这样。

“还是说，你对皇后的位置更有想法？”赵妍昕一个人自问自答，“也不对，皇后的位置更没什么好的，你若是连皇位都不想要，肯定也不想要皇后之位——”

“你身边有人了？”慕泠槐突然笑着问。

赵妍昕话音骤然顿住，意外地哼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想？！”

慕泠槐：“你今天……似乎要比以前更加有人气。”

赵妍昕愣神须臾，慕泠槐已经拿了一些礼物出来，“帮我把这些送去两位尚书府吧，我不方便出门。”

赵妍昕抬手接过来，道了声“好”。

转身后，她没走出两步就开口问：“你真的不担心陈王吗？”

这问题不只是她自己好奇，程执、裴洛夫妇连同程少秋裴歆然几人也十分好奇。

——慕泠槐表现的太过波澜不惊，他们因此安心的同时也不免生出警惕，怀疑慕泠槐是否早有计划，对卞良佑夺位一事并不十分真诚，又或是真的想要取而代之。

慕泠槐并不意外赵妍昕问这个问题，因为在她之前，柳林儿和段凉绝也问过。

那时她并未回答，可是现在……看着赵妍昕手上拎着的东西，慕泠槐想到赵妍昕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慕泠槐想，她可以说出答案。

她道：“如果我可以，我现在大约已经在凉州了，可是我不可以。”

这话听上去十分别扭，还云里雾里不清不楚的，可赵妍昕听懂了。

如果慕泠槐仅仅是慕泠槐，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可是现在，她不只是慕泠槐，她还是他们正在谋划的那件事情的领头人。因此她要考虑很多，她不能表现出慌张，她不能乱了人心，她不能无所顾忌，她必须看上去沉稳可靠，她必须把控局势。

猛然的一下，赵妍昕就这样懂了。她开始相信慕泠槐对皇位是真的没有一点想法，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不自由。

“会可以的。”她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赵妍昕离开以后，慕泠槐闭上眼睛，抛开一切需要她去想、去思考的事情，让脑袋放空，最后睁开眼时，她脑海里面只有三个人的身影——在凉州的那三人。

“会好的。”她低声道：“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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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勤政殿。

卞良哲稍稍缓过来一点精神，眼皮半抬着，眼睛要睁不睁，慢慢扭过了头。

隔着一道帷幔，他看见一个覆着轻薄面纱的女子站在外面，背对着他。

“阿槐。”他出声唤了一下，声音艰涩。

那人转过身来，略有些欣慰和喜悦道：“陛下醒了！”

卞良哲意识恍惚，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冥思苦想许久后，才想明白不是似曾，而是的确。

他记得这些天里，他总是断断续续地病，意识总是昏沉的，很少有长久清醒的时候。

然后他又记起来，慕泠槐一直在陪着他，从他开始生病，直到现在，他卧床的这段时间，一直是慕泠槐在照顾他。

她干哑的嗓音，时不时的唉声叹气，温柔抚摸他脸颊的那双手……卞良哲一一回忆起来，满足和愉悦充盈了他整颗心，隐隐有鼻酸之势。

他看着慕泠槐走近他，桃花香钻进鼻腔——明明他这时鼻子堵着，应该是闻不到这个味道的，可卞良哲就是感觉那味道十分明显。

“好香。”他低声笑道：“桃花的味道。”

听到这话，朝他走近的那人脚步很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而后又接着靠近卞良哲。

确实是用了桃花香，在卞良哲还没染病的时候，李韫玉就开始用慕泠槐送过去的桃花香。

她身上一直有那个味道，即便是在卞良哲卧床这段时间，她也没有松懈，因为担心卞良哲突然好转以后会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她的身份。

现在听到卞良哲说这味道好闻，李韫玉心中猛地升起恐慌。

莫非卞良哲情况好转不少？

她克制着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给他喂药，陪他说话。

没多久，卞良哲再次陷入深眠。

李韫玉把慕泠槐藏起来的一个香囊，放到了卞良哲枕头旁边。

这时，卞良哲忽然嘤咛一声，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

李韫玉手掌在那香囊上方顿住，悬而未决。

过了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将手拿开。

她突然有些自责——她并没有经常把这些“肮脏”的东西给卞良哲用，因为心软。

或许这就是卞良哲在今天能够有所好转的原因，李韫玉想。

可是当卞良哲以那种姿态昏迷着躺在床上、又那样依赖她的时候，李韫玉会觉得心里发紧。

她很清楚自己那时候的感觉，她现在也正在无比清晰地感受着，她不想面前的这个人死。

这时候的卞良哲，实在太像那个人。

所以李韫玉对于利用那些污秽的东西让他病情加剧这件事情，其实是有些排斥的。

但是她又不想让卞良哲清醒。

面对着清醒的卞良哲，她只想杀了他。而且，清醒了的卞良哲，很快就会走向他的消亡。

李韫玉开始不确定了，在她又开始将那两人模糊的情况下，她还能毫无负担地看着卞良哲去死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后悔代替慕泠槐来到这里了，因为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她动摇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内讧，不背叛，不搞事，放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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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我睡醒了写。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