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
陈断在学校里,盖了三级房屋之后,成了这所学校的校长。
“陈校长。”
大家都这么叫他。
他有一个办公室,高两米,因为天花板低,呆着有点难受,但还是能呆,好歹撞不到头不是吗。
椅子也勉强能坐坐。
有些小矮人想要给他送点茶点什么的,他都拒绝了。
毕竟小矮人的茶具太小了,只有瓶盖那么大!
他喝一口就没了,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实在喝不出什么滋味来。
小人国的学校,很现实中的学校差不多。
一幢幢楼房,里面的小矮人都有小书包,坐在拥拥挤挤的教室里面,有老师在前面授课。
这令陈断想起,当年他女儿玩什么BJD娃娃的场景。
娃娃有三十厘米的,有六十厘米的。
长得小小的,样子很可爱。
腰能扭、手能动、脚也能动、还能劈叉。能换衣服、换帽子、还能换鞋。花样整得还挺多。
记忆中——
“爸爸爸爸,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一个女孩拿着穿着棕色灯芯绒背带裤的娃娃对他说,高兴的眉宇飞扬,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是他的女儿,陈莲。
她坐在阳台的地毯上,上面乱七八糟的摆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积木、白绒绒的宠物狗狗,两只耳朵特别大、还有好多娃娃的衣服,裙子裤子鞋子,明明乱七八糟的,但陈断记得它们的摆放位置。
他还记得那天女儿穿的黄色袜子,鹅黄鹅黄的,坐在金黄色的暖光里。
生命灿烂如骄阳,一如六岁的她。
“嗯,好看。”陈断这么说,眉眼带笑。
他不太善言辞。只会给她买更多的娃娃。
褐色背带裤娃娃的样子、女儿的鹅黄色袜子、随风飘舞的阳台白纱窗帘,共同构成了他那天的记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女儿的笑,笑起来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
牙齿因为在换齿期,所以缺一块少一块,像大白兔奶糖一样。
如果女儿在这里,看到这么多小矮人,一定会很开心吧,乐得一边抠脚,一边咯咯笑。
陈断总叫她不要抠脚。
一个小姑娘,这样像什么样子。
“嗯,爸爸。”
女儿每次都爽快的答应,乐得嘴巴大张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下次还抠。
她会不会像打扮娃娃一样,打扮这些小矮人呢?
想到这里,陈断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
“校长、校长,书本费要不要收啊?”
有人闯进办公室,打断了他的回忆。
陈断醒来,嘴角抚平,低头。
眼前出现了一个中年小矮人,地中海,头发绕着脑袋转了一圈,偏偏中间没有。
穿着黄黑色相间的条纹Polo衫,领子立着。
“你是?”
“我是主任吴秋农。校长你叫我小吴就好。”小矮人呵呵着道。
陈断还是叫他吴主任:
“吴主任,书本费是什么?”
吴主任:“嗯嗯,学费,一人一百块钱。学校一共一百人,总共一万。”
陈断心想,这应该是他买了学校这块地皮之后,获得的福利。
一万,这么多?
岂有不收的道理?
“收!”
陈断刚下完命令,又出事了。
有几个老师打扮地小矮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他的办公室:“校长、校长!外面下酸雨了,现在该怎么办啊?是放假还是?”
左边一个红衣小矮人,坐在椅子上晃腿,悠闲自在地说:
“放假放假!趁现在酸雨还小,让他们赶紧滚回去吧!万一在学校里出事怎么办?不是又要赖到我们身上了?”
右边一个绿衣小矮人眉头紧锁:
“这么大雨,学生回去的路上会出事情的。还是让校车送他们回去吧。”
红衣小矮人猛地一拍桌子:
“那不行!这可是酸雨,会腐蚀金属的!校车要是坏了谁来修?你吗?不还是要我这个管学校财务的掏钱!
“不如打电话问问,哪个家长能一人给我们一金币,我们就把他的孩子送回去!”
面前的白衣小矮人让他俩不要吵架了,然后仰头看向陈断:“校长校长,你拿个主意吧!”
陈断:“……”
送,还是不送呢?
不送事少,送能得钱。当然是要钱了!
陈断下定决心:“送,送过去!谁给钱,就用校车把谁家孩子送回去,没给钱的就在学校呆着吧。”
“好嘞!”红衣小矮人得意洋洋,
“还愣着干什么,吩咐下去啊!”
白衣小矮人接到命令,就连连点头下去了,看来职位比他们低一级。
*
教室里,学生们都无心上课了,一个个的抻着头看向窗户外面:
一锅盖头女学生咬紧下唇,担忧不已:
“这么大雨,待会我们怎么回家啊……”
“到底还放不放学啊!”
“我学费还没筹齐呢……”
“哎!校车,校车来了!要来接我们回家了!太好咯,放假咯~”
教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听不见写字翻书声,只能听得见收拾书包的叮里咣啷的声音。
“安静,安静!还没说放学呢,着什么急。就你们这个样子,能把学给学好吗?”
老师怒气冲冲地摔着桌子上的水杯,叮当一声。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不久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收拾书包的声音。
“吱呀——”
教室的门开了。
白衣主任走了进来。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哼哼咳嗽两声,拿出一个大麻袋,面向那一张张期盼已久的脸说:“是这样!外面下酸雨了,又突然来了寒潮。所以学校打算提前放学,让大家回家!”
“啊啊啊啊——”
“万岁!万岁!”小矮人们欢呼着,又噼里啪啦地开始收拾东西了。
这声音陈断离得老远就听到了。
看来每个国家的孩子都不爱上学。就连小人国也不能例外。
当然,还有女儿莲莲。
想到这里,陈断的嘴唇轻轻勾起。
“但是——”
白衣主任突然一个转折,
“要交钱,才能回家!一人一金币。交钱的同学可以坐校车回家,不交钱的同学,要不就在学校里呆着,要不就给你们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
教室里突然沉寂下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交钱!”
“收钱收钱,就知道收钱!上个礼拜还一人收了我们五百学杂费呢!怎么又要交钱啊。”
“对啊对啊,而且我们这个学校,是小学入学的时候,就说把六年的学费,一共三千都交齐……当时你们已经说了,交一次就足够,哪有你们这样的啊。要不是全体家长反对,你们就收上去了!”
白衣主人被吵的耳朵疼,用拳头疯狂敲着前面的课桌,吼着:“我说收就收!谁有意见,就赶紧滚出去!去别的学校念,别在这念了!我们陈校长的意见,轮的着你们来反对?”
“……”
经过激烈的争吵之后,学生们都同意交钱回家了,排着队交自己的零花钱。
一枚又一枚的金币,落入了主任的麻袋里。
声音叮当、叮当,清脆好听。
主任眼里反射着着金光,喜笑颜开:
“这才对了嘛。这才是好学生!你说学校把你们送回家,车要不要油钱?顶棚的漆坏了,要不要刷漆?这不都是钱嘛,你们得体谅学校啊~”
“嗡——”
校车启动,把交钱的学生们送走了。
剩下没有钱的同学,留在了教室里面挨冻。其中一个黑胎记男孩一直看着窗外校车远去的背影。
他没钱,只能呆在学校里。
但他还算幸运的。
他的同桌,小凡,成绩全班第一的男孩子。
总穿一件洗到变形的黄衬衣——原来是白衬衣,穿一个鞋码略大的帆布鞋,在班级里踢里踏拉地走。
因为交不起学费,一周前被学校劝退了。
如今桌边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就连那总是一百分的红色鲜明的试卷,也远去了。
同小凡那奋笔疾书的背影一起……
不再刺痛他的眼睛。
以及那些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的声音:
“我想考个好大学,这样爸爸就不用去钢铁厂工作了,他一天要在工厂里工作十二个小时。白天八点出门,晚上八点回家。回家就瘫在床上,累的起不来了。”
“他总跟我说,要是我考不出去,长大就得去工厂接他的班了。”
“我爸爸的腿又疼了。一到雨天就疼得嗷嗷叫,肿得像个青萝卜,走路一瘸一拐。我从自己的房间都能听见那个声音,晚上都睡不好。好困啊,默默。我睡一会,待会老师叫我啊~”
“我爸厂里的朋友黑子叔死了,在工厂里翻了车,那老高的台阶也没个围栏!一掉下去,人当场就不行了……”
“什么?你问黑子叔的妻儿寡母?前不久被房租赶走了,俩人流落街头,喝药自杀了。
“两尸三命。”
“默默,钢铁厂换了个叫虞饶的新厂长,前不久爆炸了!我爸爸被翻倒的锅炉压死了……”
“新来的虞厂长人很小气,只赔了我们一家人五百金币。都不够我交学费的……我只剩下一个在街边摆地摊卖甜汤的妈妈了。这学……我怕是上不起了。我不念了。我要退学。”
“这本笔记,就留给你吧。都是我平时上课记的。你要好好学习啊!我?我没事,我要饭也比你强的!”
“拜拜,默默。”
“再见,小凡。”
*
而后,默默看见了酸雨之中,有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挂在树上,好像是个人影。
晃啊晃的。
不会是鬼吧?
“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窗外传来惨叫声。小矮人们一窝蜂的冲出去,围在那东西旁边。
他们说,
那是小凡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