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仰头看着平静恒久的黑夜,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上天就没有仁慈过。
亲人的离世,不是狂风骤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明媚的日子再多也要习惯阴雨绵绵。
他轻轻着抚拍着她的背,安慰的话还在嘴边。
她就已经调整好了:“我不哭了,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他便没有离开。”
陆绥陪她一同经过了道别,出殡,火化,下葬这些流程。她是那么的成熟稳重,有条不紊地做好了一切。
越是冷静他便越心痛,那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呆在空旷的厨房里,想到这里他的拳不自觉握紧,隐隐有往坚硬物体上砸的冲动。
他缺席的不仅仅是她最重要的四年,更是她痛苦且迷茫的四年,所以这个既得利益者不想如此侥幸地原谅了自己。
如今她哭出来,也就好受许多。
“对不起,都怪我,太晚了。”他很是神伤。
如果有,那世上销量最好的药就会是后悔药吧。
他握住她的双手,眼神真挚,询问道:“如果下次遇到四年前的姜既月,你能帮我带句话吗?”
姜既月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道:“月月,你做得很好,很坚强很勇敢,但请靠在我的肩上大哭一场吧。”
她顺势贴近,紧紧相拥。
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就连头发都变得有些湿润。
陆绥看着,温柔地把她鬓角的发丝勾起,挂到耳后。
两颊两侧是还未褪去的潮红,她连哭起来的样子都是如此生气勃勃,同在外雷厉风行的女王模样截然相反,擦完眼泪的她变得有些稚气和可爱,看得人心都化了。
陆绥还是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说要一直留在那里”陆绥把廖听澜辞职的事和她说了。
姜既月听完之后没有很惊讶,就好像冥冥之中一切事物都各有其归途。
两人开一瓶酒,期待着酒精慢慢燃烧着半梦半醒的身体,
有点耳鸣,夏季总会过去,海风也会穿过生锈的铁丝网。
—
谁也没有想到毕业展的那几天都是连绵不断的雨。
想象里苏合的雨季应该是杏花微雨,浮舟江岸。而现实中,苏合的雨则是漫长而疲软。
胸口处的郁闷,和膝盖处的细密的痛。
白色瓷砖上黑乎乎黏成一团的脚印,被顺着伞架流下连成细线的雨珠,搅乱得难堪。
灯光下乘放的展品很神圣,而前来“参拜”的人却没什么耐心。
姜既月守约地出现在了展厅。
她带了一捧鲜花。
“毕业快乐!”她笑得明媚如朝阳。
她接过鲜花,紧紧抱住了姜既月:“谢谢学姐。”
每一个作品底下都会标有创作者的名字,还有学院的徽章。如有意向便可询价购买。
值得高兴的是她的作品拿到了金奖。
陆绥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欣慰。
这些诗酒趁年华的青年人,带着不屑任何审视目光的狂傲,有着立足于世界之巅的野心。
他们前程大好,她们无坚不摧。
走过长廊,就来到了手院的展厅。
两个人满怀期待,观看的全场都保持着安静与庄重,像是带着一颗敬畏之心。
看到好的作品,她也会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
学弟学妹的作品或许在技法上没那么成熟,但她们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总是恰到好处。
或童趣可爱、或诡谲荒诞、或是歌颂沉重的苦难,或是血腥的黑色幽默,或是压抑逼仄的梦境,这一切当你看到作品时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像那个情绪鲜明、个性锋利的作者正与你对话。
任何作品、文学的也好、绘画也罢,只要有这样的影响便很成功。
在这些作品中,她看到的不仅是几个人的情感叙述,而是,未来。
一个属于中国漆器的未来。
……
前来看展的人很多很多,展出的作品也很多很多。
就好像是场一场盛大的祭祀。
男女老少都有,所以行为实验也能得到足够的验证。
那块不要乱碰的巨大警示牌下,是小孩子童真无邪的笑和一颗破碎的陶瓷心脏。
人文互动的学科也拥有了充分的发展条件,那只手会无情地推动你,完成作者预设的轨道,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你会把它归为“上帝的玩笑”,还是再来一次?
太多的悖论和不可思议的未来想象,莫名其妙就触动了灵魂。
直到看见屏幕最后出现那行小字,会心一笑,实验也就结束了,短暂世界就此成了闭环。
他们两个人一直随心所欲地闲逛,走到了互动媒体与游戏系。
那里有一场免费的巨幕电影。
不过电影还没有开场。
于是他们就去一起玩游戏。
这些游戏都是动画学院的学生联合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设计的,画风精美绝伦。
这刚好还是个双人游戏,一个人控制手柄,另一个人在投影前移动,需要两人齐心协力帮助主角寻找迷宫的出口。
她控制手柄,让陆绥站在投影前面。
他们两个人外形姣好,格外般配,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圈的围观群众。
“大哥哥好厉害。”
“姐姐也很棒。”
童言无忌的声音在人群中很是响亮。
姜既月听到后有些羞涩地点了下头,陆绥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挑眉。
这个游戏出乎意料地好玩。
结束后他便去找主理人,想把这款游戏买下来。
遇到了另一个前来询价的人。
“大哥哥,好厉害呀,游戏就让给我呗。”徐今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
陆绥用“这货怎么也在”的表情,无视他。
“你怎么在这儿?”姜既月环顾四周没看见林北鹿。
徐今也回道:“我来招人呗。”
毕业展还有一个较为隐秘的作用就是为各大公司提供招人途径。
姜既月因为闺蜜一直就看他不太顺眼,最近每天听老弟抱怨这个惨无人道的上司,更觉得他烦了。
陆绥完全没和他商量的想法:“竞价吧。”
“不是,你买这个游戏有什么用啊?”徐今也非常不理解,一个只知道看书画画的老古板要什么版权啊?
他单手插兜,酷酷扔下一句:“她喜欢。”
姜既月喜欢的东西,他就要得到。
徐今也一阵无语,只好改变策略。
对着姜既月循循善诱:“你们买下版权也不能做什么,我这儿有平台有资源,它能被更多人看到。”
这话不假,他是个实打实的商人,却比其他人多一份情怀。
对喜欢的游戏执着到了顽固的地步,喜欢的人也一样。
姜既月自然不夺人所好。
她遗憾地说了一句:“让给你了,不过快点上架,我还想玩。”
徐今也听到后顿时大喜:“好嘞,姜总。”
他这人惯会看人脸色,姜既月是老婆娘家人,自然得讨好一番。
贱兮兮地对陆绥说:“陆教授,能和你们一起看展吗?我就一门外汉啥也不懂。”
“不行。”陆绥对他没什么礼貌。
姜既月停下脚步看这场好戏。
“为什不行,上次不就是你带我看得。”他开始死缠烂打。
陆绥的脸色瞬间变得慌张,立刻把他拉走:“闭嘴。”
这一系列不合理地举动,一旦和她脑子里的猜想结合,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上次”、“毕业展”。
不正是她的那场吗?
他居然来过?
人群很快就冲散了两个人。
在昏暗的环境中寻找一个人不算容易,但他却能准确无误地牵住她的手。
“啪嗒——”
不知道是哪块摇摇欲坠的展板掉了。
她的心脏的的确确漏了一拍。
那个从焦虑到心动的眼神与她相对。
确认:他就是那个送玫瑰的人。
“毕业快乐!”清亮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像是与周围的噪杂都隔了开。
毕业展那天,她的作品下面铺满了一排的鲜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花店。
“芽芽,这么大一捧玫瑰是谁送的?”
“不知道,或许哪个知名不具的追求者?”
——
“原来是你。”
他没有说话眼睛里就是长达四年的思念。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一滴一滴的眼泪从微红的眼眶滚了出来,小声的啜泣。这种感觉就是寻找许久的最后一块拼图,发现就在自己手中。
他顿时变得慌张,手足无措地想要止住那些眼泪,感觉心脏与警示牌下的毫无二致。
哭着哭着就笑了。
原来不止自己。
这么多年他还是放心不下。
哪怕只言片语就足以扰乱全部心弦,更何况消息如此铺天盖地。
作者有话要说:本狗:亲人的离世……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改自余华老师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