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再耽搁，甚至调整了作息，白天找地方吃饭休息，晚上御剑飞往东海。

偶尔会遇见宿林和两只人参精，他们不远不近跟着，边走边采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经常大袋大袋丢给路过的医馆，还不收取任何报酬。

陈无宁自认没生这副好心肠，心里默默对这一善行表示敬佩。郁夜则酸不溜秋地点评：“我可真是见着活菩萨了。”

乌雪泥化身为狗，两头瞎蹿，陈无宁心情好时，就待在他的身边，陪他讲话解闷儿。陈无宁心情不好时，她就蹿到宿林那边，缠着神花叽叽喳喳，好在两边对她这一行为都没意见。

西方有巍巍高山，林深人清，有阳光的时候温度适宜，阴天就十分寒冷。

到了中原地带，地势开阔，人口众多，大型城镇随处可见。百姓的吃穿用度也更讲究，比起九年前在皇城住的那一年，生活品味明显上了层台阶。

陈无宁来不及细品戚皇帝这些年治国的劳苦功高，身旁风景几经转换，不过十来日，便到了东海。

他们到落在一处礁石上，身下是水天一色，怒滔汹涌的大海，海水循环往复地拍打着浅滩。

远处，太阳从海平线升起，淡彩云霞飞满天际，被海水映得分毫毕现。初升的红日轮廓干净得不像话，像带着圣光的神，将大地从黑夜解救出来。

“好美，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海，没见过这么溜圆的太阳！” 乌雪泥指着天边，语无伦次地感叹。

还是那个胸无点墨的丫头，一番形容无比煞风景，但陈无宁并不想打破此刻的美好，懒得训她。

忽然，他的腰被人握住了，郁夜召出踏歌，带着陈无宁飞向海面。

海风腥咸的味道将他二人彻底包裹。踏歌飞得很低，无垠海水在脚下翻涌，偶尔一个大浪扑来，溅起层层水花，打湿他们的裙角。

三千青丝在风的搓合下，在两人的背后缠绕。陈无宁看向仿佛触手可及的太阳，不知是不是晒的，心口忽然涌起股暖流，比光还炽热。

他偏过头，郁夜正带着浅浅笑意，眼里的暗潮比大海更为澎湃。

明明一起走过那么多路，可每次抬眼，这人都如初见般让他心动。陈无宁从郁夜的眼睛看下去，然后是挺翘的鼻子，最后落在了唇上。

他双唇红润柔软，像抹着世间最甜的蜜，蛊人神智。微弯的嘴角边挂着一颗小梨涡，比酒还醉人。

鬼使神差的，陈无宁闭眼吻了上去。

只轻轻一碰，郁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惊得不行。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蹦跳，隔着几层衣服，也能看见清晰的形迹。

“他是不是吻我了？”郁夜的心里恍惚起来。

他们不是没亲过，少年时期也曾在你来我往的讨债还债中亲过，但这回不同，苍天日月可鉴，方才，陈无宁主动亲了自己。

两人都没说话，风声和浪声消弥在空中，耳畔惟余心跳声怦怦作响。陈无宁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一时老不自在地别过头，低低催促：“回去了。”

郁夜不依不饶，如此这般不清不楚了许多年，虽然他早已做好准备，倘若这份感情不能宣之于口，那么亦兄亦友地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只是，长久的等待与克制眼看就要开花结果，他怎能善罢甘休。

“你看着我。”郁夜严肃要求道。

陈无宁装聋，看向身侧飘飞的红绫。

“看着我。”郁夜实在忍不住了，直接上手把他的头掰了过来，对着自己，“你不是一时兴起吧，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陈无宁不说话。郁夜急了：“你都主动亲我了，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吗？”

陈无宁心里直叹作孽，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被什么鬼东西附了身，才干得出来这种事。再说了，喜欢就喜欢，为何一定要说出口，这多难为情，不都已经表明态度了吗？

郁夜见他还是沉默，心一点点往下坠：“你说句话好不好？是死是活，给我个答案。”

陈无宁有些恼人：“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的。”郁夜语气焦急，像是在等一场无比重要的审判。

漫漫修士生涯，二十多岁的年纪几乎等于才爬过婴儿阶段。可这真实活在世上的二十几年，其中又有几个十年？

他们认识十年了。

虽然其中有九年未见，但心里从没忘记对方。

郁夜不禁忆起，自那年安城初见，这人仰着脸，怔怔地盯着楼上的自己，郁夜却不觉得冒犯，反而在他那双潭水似的眼睛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也许是风太大，也许是光灼了眼，郁夜眼眶泛起微红，似乎还有点委屈。

看着他的模样，陈无宁被逗乐了：“喜欢，喜欢你。虽然郁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骄纵任性贪图享乐，臭美洁癖挑三捡四，粘人烦人破事巨多，但我还是喜欢，满意了不？”

郁夜听到想要的答案，却根本笑不出来，一瞬间跨了脸：“我就没半分好处？”

陈无宁：“还是有的，你长得好。”

“没了？”郁夜不禁嘀咕道，“还真是看脸啊？”

陈无宁不再接话，召出无阻往岸边飞去。乌雪泥脖子伸得老长，见师兄平稳落地，怒目圆睁：“你俩干啥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万一我被人鱼吃了怎么办？”

陈无宁无谓地耸肩：“那就自己找原因，学艺不精，被吃了活该！”

晨色好得有些虚幻，方才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郁夜此时缀在他师兄妹二人身后，整个人陷入与现实脱离的懵懂状态。

他喜欢我，他亲口说了喜欢我。这份欢喜如安城除夕夜那晚炸开的烟花，只在心里美了一瞬，复又暗淡下来，生出把莫名的忧愁。

躺在玉骨扇里不作为的魂玉说过，这世间没人配得上陈无宁。

他身上有那么多不解之密，甘泉湖生死一遭，背后敌手还隐在暗处，往后岁月不知还埋伏着多少阴谋与罪恶，还有多少至暗时刻等着吞噬他，毁灭他。

如今，他坦诚心迹，将一颗真心交付自己，我这双手，我这个人，能否托得住他往后余生的安稳与喜乐？

郁夜抬眼看着陈无宁的背影，思绪七上八下反反复复声声回响，最终都化成了一个下意识的声音：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一天在我身边，我这个人，我这条命，就一天是他的。

沿着海岸往上走，来到东海最大的城镇：东汐城。乌雪泥乍一听，大大的眼睛十足的疑惑：“什么东西？”

海边房屋都很低矮，整个城里最高的楼不过两层，还是县衙。郁夜只能靠门面装潢来判断客栈的档次，瞧了几家都不满意。

赶了一夜路，三人都挺累的，陈无宁倒无所谓郁少爷一贯嫌东嫌西，说了今日要把作息调整回来，白天办事，晚上休息。于是也不着急，继续在街上晃荡，就当体验一把风土人情。

今日东汐城十分热闹，大街上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三人找了个早点摊坐下，点了这边的特色九鱼面。

店家见他们一行打扮新奇，热情招呼道：“看几位衣着，是远道而来的朋友吧。”

陈无宁“嗯”了一声，问：“我们刚来这边，店家可否介绍几处有趣的地方？”

店家是个热忱人，笑呵呵地说：“这些年大家的生活都变好了，有不少你们这样的中原人跑到汐城来玩，不外乎看看大海，吃吃本地特色。有条件的可以包船出海，船上看落日可美啦。”

郁夜不屑地嘀咕：“落日很美么，美得过日出？”

店家将面从锅里捞出来，舀上鱼汤，又淋下浇头，鲜香从碗里溢出，乌雪泥咂巴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店家从托盘里放下三碗面到他们的桌上，这才摸摸自己的头，答道：“落日美还是日出美，小的也说不好，我们本地人每日起来，就得忙一天的活计，谁有闲功夫看日出。只有傍晚的时候，大多数人闲下来，才有心情欣赏日落。而且过来游玩的外地人，也都说日落好看。”

陈无宁“哦”了一声，店家诚心劝道：“几位爷快吃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这个面汤是用九种海味熬的，因此得命九鱼面，趁热尝，鲜着呢。”

陈无宁搅了几下面，兴致缺缺：“方才看过日出，确实很美。”

店家看这三个人年纪轻轻，品貌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游人，于是聊起另一个话题：“除了出海看景，汐城还有个地方，十分神秘。”

“什么？”陈无宁果然来了兴趣。

店家：“我们这地方还有个岛呢。”

陈无宁：“岛在海边不是常见么？”

店家：“这岛可不一般，官名叫人鱼幻境岛，我们这些当地的老百姓都管它叫梦岛，有些嘴欠的叫无中生有岛，还有人管它叫水中捞月岛。”

“名字挺有趣。”陈无宁问，“只是这些名字有来头不？”

店家压低音量，神秘兮兮道：“说来话长。传说这岛远远望去，就像条美人鱼，但这都只是传说。有人说根本没有这岛，找过很多次都没找到。见过的人却赌咒发誓有这岛，反正众说纷云。”

陈无宁问：“店家是本地人，见过这岛吗?”

店家摇摇头：“小的没见过，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见过，各位爷，就当个故事听听呗。”

陈无宁：“见过这岛的人，说是在哪个地方？”

店家见他们似乎想一探究竟，诚心劝慰：“各位爷，这都是传说，传说是什么，那就是真假还不一定呢。那些说见过的人后面都变得神叨叨的，逢人便吹嘘，活也不做了，家也散了，反正结局都不怎么好。小的就是讲个乐呵，您听个解闷儿。”

店家在这里陪他们聊了会儿，也没回答陈无宁的问题，就被新的客人招呼去了。

郁夜嗦着面，看了眼搅着筷子不动的陈无宁：“听傻了吧，面都被搅糊了，你不饿么？”

陈无宁不在状态：“不饿，最近越来越没胃口。”

郁夜似是想到什么：“可以辟谷了？”

陈无宁微微点头：“有这个征兆了。”

辟谷，就意味着元神初成，即将破土而出，再往上走，就是可堪称道的大能了。郁夜忽然食不下咽，方才自己还信誓旦旦要守护他，为他什么都豁得出去，没成想他都要修出元神了，情境完全颠倒过来，自己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所思所想，简直杞人忧天。

陈无宁哪知郁夜的心里此时正经历着一番山呼海啸般的动荡，只见他忽然沉默不语，于是问：“在想什么？”

郁夜强行按下这股自我怀疑的情绪，调整好表情，笑眯眯地道：“在想我家小宁这么厉害，都要修成元神了，你以后可要护着我，别让我受欺负。”

陈无宁耳根一热，终于从方才的故事里回过神来。

这话要点太多，他捡了其中一个紧要的反驳：“谁是你家的？好好说话。”

乌雪泥从面碗里仰起脸：“师兄是我家的。”

郁夜很想一筷子敲在她头上，又怕脏了筷子，收回手，一本正经地道：“从今天起，小宁就是我家的。”

乌雪泥挺直脊背，倔强道：“我家的，师兄是我家的！”

郁夜黑了脸：“我的。”

乌雪泥气得怒目圆瞪，看向陈无宁寻求帮助：“师兄快告诉他，你是我家的！我们家有师父，有你，还有我，我们是一家的！”

郁夜不说话了，两双眼睛都盯着陈无宁看。

陈无宁十分无语：“快吃面吧两位，无聊至极。”

乌雪泥气鼓鼓地喝面汤，嘴还叭叭个不停：“郁哥哥，你脸皮也太厚了，师兄天天陪你睡觉我都没说什么，现在还说他是你的，你要不要脸，回去我要给师父告状！”

郁夜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陈无宁呵斥道：“乌雪泥！闭嘴！”

陈无宁甚少如此严厉地喊她大名，小丫头被吓住了，不敢说话，只在心里默默腹诽师兄可真是偏心眼儿，独独骂自己一个。

她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银袖短刀，上次回去，师父听说她有了气感，一高兴赏给她的。乌雪泥暗自下定决定，一定要好好修炼，争取以后不当缩头龟。

陈无宁看了看郁夜的脸色，转移话题道：“左右无事，不如？”郁夜白他一眼：“不如什么？不如去找找这个岛？我就知道你消停不下来。”

“去不去？”陈无宁不与他废话。

郁夜无可奈何道：“去去去，谁叫我上辈子欠你。”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