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银竹把他“白捡”的宝贝鞋子收好后，见一旁收拾衣物的元宝诧异地拿起了他穿回的那件竹月衣衫，他瞥过那面目全非的衣衫一眼，随口撂下一句:“扔了吧。”

可当元宝拿着衣物准备离开时，他却又纠结地来了一句:“洗好暂留也行……”

毕竟看起来挺值钱的……

提心吊胆一整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墨银竹没有在意死皮赖脸蹭到他身旁的人，他扫顾过从情坊司后厨打包回的好菜，疑惑地询问元宝有没有看到食盒里赠的蒜泥儿，随后见元宝摇头，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梨白忘记给他揣上了，但他肯定不会怀疑这蒜泥儿成精溜走了。

今晚饭桌上除了情坊司的好菜，还加了几道新炒的热菜并添了好酒，不过逢年过节菜肴比较丰盛也是情理之中，墨银竹自然不会见怪，况且今日他差一点把自己搭进天牢，还伤了脚后跟，福叔这么疼他，定是会为他好好补一顿。

然而当他眼睁睁看着福叔眯起眼睛，将撕下的鸭腿从他碗上来回晃悠两下，接着精准地投到他旁边那人碗里时，墨银竹眉头一撑，暗自安慰自己，没事，福叔眼神不好，送出去的鸭腿泼出去的水，本大人就大度一点，不讨要了，反正这鸭子两根腿呢。

这样一想，等福叔又把另一鸭腿撕下后，墨银竹俩眼一放光，当即端起自己盛着米饭的大碗，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可无论他那大碗如何在福叔手底下徘徊，费力眯眼聚焦的福叔竟像看不到他碗一样，眼神来回摸索好几次，最终还是把那鸭腿塞在了他隔壁碗中。

墨银竹:“……”

太过分了！一定是因为本大人这碗不够大，福叔看不到，看来下次再有烤鸭腿吃，本大人得在自己脸前放口大锅！可是……隔壁那碗也不大啊，难不成福叔老花眼又添新病症，看歪了？

墨银竹诧异地放下大碗，暗搓搓地把自己碗往东方晴飔碗侧靠了靠，同时趁福叔不注意，又把东方晴飔碗里的一个鸭腿还给了鸭子。

福叔正忙着让元宝给墨银竹他们盛汤，没留意墨银竹的小动作，不过东方晴飔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并且饶有兴致地看向贪吃又贪玩的墨银竹，突觉连带着这顿家常饭在他眼里都添了几分趣味。

随后等福叔把汤碗递给东方晴飔时，那烤鸭脑袋上突然顶起的鸭腿终于直楞楞地印在了他昏花的老眼中。

“奇怪……”福叔以为自己看岔了，眼睛使劲一闭一睁，结果这鸭腿还在。

幸亏上了年纪的人总比年轻人计较得少，福叔一看这鸭腿确实是真的，并没有纠结他刚才往东方晴飔碗里放的是啥，只继续慈爱地笑着，然后拿着鸭腿划过墨银竹满满期待的笑脸，分毫不偏地放在了墨银竹大碗……隔壁。

墨银竹:“……”

叔啊，是不是大人我这碗放的位置不对?您老怎么又投歪了呀！

东方晴飔见状，兀自含笑捧过碗，亲切地喊了声:“谢谢福叔。”

笑得颇实在的福叔没有看到墨银竹正用俩大眼质问他，只顾着招呼他眼中的“小凤姑娘”:“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我这眼神不好使，小凤姑娘爱吃什么就让小竹大人给你夹，多吃点菜。”

墨银竹翻了个噎死的白眼，愤愤然抱怨道:“福叔，他哪儿是需要吃鸭腿的姑娘，而且他眼神可比您老强千万倍，还需要我给他夹菜?我碗里都还没菜呢……福叔，脚受伤的人是我，是我呀，我才需要吃个鸭腿补补！”

墨银竹特地将最后俩字加重了音调，只是想讨回本属于他的鸭腿。

可惜他说了一堆，最后留在福叔耳朵眼里的就只剩和“补补”二字差不多的俩字，“萝卜”。

之后看着福叔把那盘自家腌的堪比顶梁柱的咸菜萝卜“丝”摆到他面前，墨银竹单眉一挑，有种想用这大粗萝卜条再给自己补一棒槌的冲动，省得他脑袋被气的嗡嗡作响地发晕，肚子也因别人碗里的鸭腿凄凄惨惨地嚎叫。

不知是为了讨好墨银竹，还是觉得墨银竹为了俩鸭腿生闷气的样子认真得可怜，一旁打量过粗萝卜条的东方晴飔弯了弯眉眼，随手便把自己的碗同墨银竹的大碗调换了位置，并稀奇地夹了根咸菜萝卜条，浅浅就了口米饭。

“给我的?”墨银竹受宠若惊地看着堆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鸭腿，惊愕地低喃一声，接着也不管东方晴飔回不回应他，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鸭腿往自己嘴里塞，同时不忘含糊地口头表扬东方晴飔一句，“果然，好看的人都不喜欢吃鸭腿。”

听到这句夸奖，东方晴飔持碗的手一顿，笑涡一旋便趁机撩拨道:“六郎这句话说得可不对，应该是好看的人都喜欢看自己心上人吃鸭腿。”

此话一出，有那么一瞬间，墨银竹突然觉得自个儿手里的鸭腿不香了，但他转念一想，这人想看他就看吧，反正比起动手动嘴轻薄他，看几眼根本不算大事，只要不抢他鸭腿就好。

因东方晴飔自愿上供了两个鸭腿，一向恩怨分明又想得开的墨大人就寝之前颇体贴地给人指了指书房的位置，示意这位心甘情愿随他享不了清福的风色色公子恐怕要在那小屋里凑合一宿或者几宿了。

人界虽已立春，但入夜后数九寒天的料峭兀自流连忘返在凡世，同时又不甘示弱地与天地间回升的阳气对峙，使得本就踽踽独行的阳气根本护不住整个天界，所以除了宫阙等仙气弥漫之地四季如春，每年人界一入冬，寻常天街陋巷的仙民只能同凡人一般生火炉勉强度夜。

墨银竹盘算着，先前待在情坊司的东方晴飔肯定受不住仙气匮乏之地的寒夜，说不定明日就会自行离开。

可他不知道的是，东方晴飔年少时连破庙都住过，更见识过是非沧桑，所以墨府简易的小书房对于他而言已算是窗明几净的清雅之所，况且墨银竹还嘴硬心软的给他备好了炭火，倒是不用担心会冻着他，只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的滋味却不是好受的。

不过天界这一夜难眠的不仅有孤枕者，还有紫薇星邸的北极星君，北辰彻。

紫薇星邸仙气充沛，府邸的仙侍在天黑之前便奢侈地引仙气生燃冰晶玉石打造的灯炉柱，泛着烟紫的白瓷光借灯炉柱内燎动的石火使紫薇星邸熠熠生辉，主打一个不实用但渲染气氛。

但倏地一声压不住心火的呵斥却骇得这玉柱内火收敛了三分。

“南宫鹰扬那老狐狸竟敢趁机调换宫门守卫！”

跪伏在地上的近侍听到这句大动肝火的咆哮，大气不敢出地撩动眼皮，小心翼翼地乜过碎落一地的茶具，趋利避害地禀报着帝宫内的情况:“主君，南极天尊虽承奏整饬四方宫门守卫，但，但除了北玄英门的统领降职问罪，其他三方统领只遵令引以为戒，手下仙卫也，也并未大动。”

北辰彻一听到神霄玉府的笑面老鹰借昨晚万星阁的事，怂恿天帝问罪罢职了一批宫门守卫，甚至颇精准地调换了一批他暗插的仙卫，他那一口憋屈的老血瞬间便积压在心口，可他既不愿吐出来毁了自己万星之主的派头，又不甘心忍气吞声地被南宫鹰扬趁机压一头，只能捂着轰鸣不止的额头，思量着他那原本天衣无缝的称帝计划到底是怎么被搅黄的。

而如今天帝两子都已神陨，唯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只有那个病秧子三殿下。即使这个三殿下当上天帝，说不定没过多久也会神鬼不知的被动陨灭，可是……

凭什么！北辰彻怒火中烧，心中忿忿然喝道，凭什么他们东方神族一直霸占着天帝之位！当年推拥那废物草包登位本就是为了谋划今朝，若是再让一个病秧子继位，南宫鹰扬再从中作梗，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倒不如趁着那个病秧子渡劫飞升，除之而后快。

这样愤懑想了一会儿，北辰彻拂袖屏退了近侍，其身侧暗阁内的亲信随即走了出来。

北辰彻听到身后轻巧的跫音，稍稍舒展开眉目，暗沉着声音道:“刚才被气昏了头，我听说神霄玉府的灵狗昨夜满大街乱跑，竟以为是南宫鹰扬故意助与你交手的人逃脱，谁让南宫鹰扬垂涎帝位已久，这人也可能是他铤而走险派来的，可现在仔细想想，琰儿渡劫未归，南宫鹰扬做事谨慎，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况且南宫那老家伙心气傲，根本不屑与鬼界往来，怎会轻易知道进入万星阁的办法，那个与你在万星阁交手的人不一定是南宫鹰扬的人，这事我会继续让人调查，如今我与南宫鹰扬相斗，为防有别的神族暗中得利，这段日子你先回天赎界藏着，等之后三殿下去无量城渡劫，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亲信没有应声，只浅浅点了点头。

北辰彻乜过一眼后，阴恻恻地勾了下唇角，颇熟练地收买人心道:“万星阁出了事，天帝下令帝宫内外严加防范，我看天衢大街仙督统领的位子空着，就让令郎顶了这差事。”

天衢大街是帝都城最富饶的街巷，仙督统领的位子怎么可能会空着，这可是个让众仙家眼红争讨的活少钱多的美差呀！

那亲信听出北辰彻话里话外的意思，虽依然没有出声，但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北斗星象，以此手势向被群星尊崇为万象宗师的北辰彻施礼，有愿为其赴汤蹈火之意。

不过北辰彻再老谋深算，也挡不住他眼中很少出门的病秧子三殿下运筹帷幄。东方晴飔可比北辰彻自己还要透彻其称帝的谋划。

临近年关，帝宫防卫疏漏，北辰彻便趁机安排天赎界的亲信去鬼界寻了进入万星阁窥视命格的法子，并找机会潜入万星阁窥视东方晴飔的命格。况且北辰琰尚在无量城渡劫，天赎界的人闯入万星阁这事，北辰彻即使无法嫁祸给他的死对头南宫鹰扬，也能借自己儿子的光明哲保身。

毕竟怎会有神仙想到这天界竟然会有收买天赎界的贼人去万星阁祸害自己亲儿子渡劫飞升的亲爹。

所以北辰彻才敢明目张胆地让亲信进入万星阁，之后还盘算着在傀儡天帝面前煽风点火，用此举来个一箭双雕，既让天帝忌惮南宫鹰扬，疏离南宫家，又能在日后东方晴飔渡劫时动手脚。

只可惜北辰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病秧子三殿下除了眼不好，这腿脚可利索着呢，都能大晚上溜达到万星阁墨大人的房间，厚颜无耻地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