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燕，晚了。”
这是顾时雪今晚说过的，最伤谷燕的一句话。她用轻飘的语气，判谷燕凌迟死刑。
她不知道顾时雪最恨她哪一点，是辜负感情，还是擅自退队。或者逼顾时雪不帮她澄清，虽然顾时雪还是那么做了，但是所有人，包括她，都在强调顾时雪做的是无用功。她甚至没用嘴巴告诉，而是用行动证明，更为过分。
她在曾经伤了顾时雪一万遍。
她确实不该回头，可她实在太想念。
以至于看见疑似顾时雪的微博账号，发了一句想念，她就迫不及待地奔赴于此。
三十岁的人了，脑子还是很不清醒。
浴室喷头哗啦淋下冷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制热。
谷燕忽然就想起，还有一件顾时雪可恨她之事。
当时谷燕选择了退队。
三个月后有一个曾经认识过的制片人找上谷燕，让她演电影里的一个乐队主唱。谷燕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接，大概是因为怀念，也有难以推脱制片人的交情。
各种原因之下，谷燕在一百三十分钟的电影里，出现了不到一分钟，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色。本该没有什么水花。
而播出的时候，F-love乐队刚拿下那一年的金曲奖，一时风头正盛，吸引了许多的新粉。老粉也重新热闹起来，这个大家差点以为就要解散的乐队，被重新盘活，谷燕也被重新翻上台面。
一个霸凌队友主动退队的人，在电影里客串乐队主唱。
她以一个白眼狼、不知好歹的形象，成为了这个乐队曾经有过的污点。
那一段时间她的微博评论底下都是白蜡烛，文字部分也全是骂声：
“谷燕，就是个垃圾。”
“我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到退队后，这样贴脸吸前队友血的，你自己不嫌你这行为掉档次吗？”
“一个霸凌队友退队的人，好意思在电影里演乐队主唱？导演也真敢用这个演员，不怕被我们冲死？还是觉得F love没粉丝，没人骂你们？他爹的，脸都不要了。”
“谷燕，你能不能去死啊！！！”
“我也不想骂你，毕竟曾经爱过，我就你好意思吗，你扪心自问你良心过得去吗？”
……
有支持她的，很少。
她曾经是乐队主唱，大部分都是乐队的歌迷，大家一歌之缘，很少会关注到乐队成员的微博里，就算关注了也不太爱说话。
其中一条说：“看到你这么坚强，还能去拍电影，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个尖锐的讽刺，比直接的骂声更为深刻地扎进谷燕心里。
她当然不坚强，足够坚强的人不会选择狼狈地退队。她只是一贯的逃避，是应该遭人唾弃的逃兵。
谷燕从那以后就不看微博了，她成为一只鸵鸟。
而那一段时间，她经常需要靠洗冷水澡来逼迫自己冷静，偶尔情绪激动，会喝下刷牙水，会一头砸在地上，会捶墙，会把乐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拆下来冲进马桶里，冲不走的就找个空地烧了。
她那时觉得，顾时雪一定恨她，一定会骂她窝囊。
情绪病治好了，她几乎把这一段过去完全忘记了，就算记得也记不起当时的情绪和感觉了。
直到此时此刻，死灰复燃。
小雪，真痛啊。
谷燕用力地闭上眼睛。
林杰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或许他到现在也无法相信，他为了赚钱随手组的一个偶像乐队，却在她们成员们的心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一笔。
深刻到，谷燕真的觉得，这是她一生的烙印。
顾时雪同样的，把Forlove乐队看作生命存在的证据。谷燕知道。
……
谷燕洗完澡出来，顾时雪已经背过身在床上躺着了。谷燕这一洗确实久了，她轻手轻脚地关了灯，带着电风吹去客厅吹干头发才回来。
一打开门，恰巧碰见了顾时雪玩手机，并如同中学生遇到了班主任似的，在谷燕开门的那一秒，相当迅速地关上手机藏好闭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谷燕不点破她，摸黑收拾好东西，走到床边，打开了手机。
一种直觉。
谷燕对顾时雪向来有非常准确的直觉。
谷燕点开那个疑似顾时雪小号的微博账号，果然又更新了几条。按时间顺序从早到晚，今天晚上最早发的一条是意义不明的发疯文学。
[冷静不了根本冷静不了一点！]
第二条隔了很久，时间显示十分钟前，十分坦诚的几个字：[我混蛋。]
谷燕没细想顾时雪混蛋在哪，接着往上翻。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是一个转发，有营销号盘点了谷燕和顾时雪的时间线，从练习生开始一直到今年参加这档直播综艺。
[时间线错了，概念出来后，谷燕先被确定出道，谷燕太漂亮了，公司一直想打造她，所以剩下的成员都是在一年内谷燕自己挑的，谷燕第一个挑了顾时雪，没有什么同时确定出道，公告这样发的而已。你懂什么叫做第一个的含金量？]
转发时间：刚刚。
谷燕无可奈何地被逗笑了，嘴角弯起一个舒适温柔的弧度，笑意却不算达到眼底。
既开心又难过。
谷燕很矛盾。一直都在矛盾。
现在再想起刚刚进来时，顾时雪一脸慌张的神情，多半是因为为了陈年旧事跟人吵架，正上头呢，看见当事人之一出现，不好意思了。
谷燕把手机丢在一边，也在床上躺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不清不楚地，遵从了节目组的规则，同床共枕。
谷燕有很多话想说，像汽水瓶终于被拧开一半瓶盖，气堵在瓶口出不去也下不去，因为某人不愿意听她说。
谷燕把思绪拨回刚才看见的微博上。
五年没相处的弊端在这会暴露得彻底，谷燕不能一下子猜到顾时雪在想什么了。
哪怕谷燕看过了顾时雪展露在公共平台上的一切，知道顾时雪的口是心非，大概清楚逗她的界限，明白她的行为模式，了解她未曾改的秉性，还是难以像曾经一样，全盘皆心有灵犀。
得靠猜了。
窗外城市的路灯遥远的透过薄窗帘，投进光亮。谷燕清冷的眸子虚虚地含着黑，盯着天花板神游天外。
顾时雪混蛋在哪呢？
谷燕想一下思绪就走远一下，总是跑到五年前去。
至于今晚混蛋在哪……谷燕扭头去看顾时雪，恍惚间好像看到某人的头快速地转动了一下。
“还没睡？”
顾时雪故作镇定地闭起眼睛，不说话。
谷燕不戳穿她，盯着顾时雪看了一会，正要克制地收回目光，把头转回去时，就听顾时雪说：“别耍流氓。”
谷燕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声地重复：“我耍流氓？”
五年前差点度成的春宵一夜，可不是她主动的。主动的那个，现在在控诉她耍流氓。
顾时雪噎了一下，听出谷燕话里的嘲弄，顾时雪木着脸，对同样在她脑海中出现的过去片段绝口不提，死鸭子嘴硬道：“对，你的眼神在耍流氓，我又没勾、勾……”顾时雪说不下去了。
谷燕这回真耍流氓了：“你有沟。”
眼看着顾时雪又要炸毛，谷燕接着说：“我不看你了，我刚刚没看你那。”
“我当然知道！”顾时雪恼羞成怒，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见谷燕还真不看她了，一口气直堵在心窝处。
顾时雪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羞恼道：“谷燕，你接下来几天最好都不要看我！你最好说到做到！”
谷燕这一次倒没有逗人，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应：“可能很难做到，但是我尽量。”
顾时雪瞪了谷燕一眼，重重地翻过身背对谷燕，夜色替她掩饰她红透的耳根。
很久，顾时雪蹦出恨恨的喃喃自语：“我真的很讨厌你！”
音量其实很小，但房间里太安静了，她们距离又不远，谷燕想听不见都难。
要么怎么说顾时雪是她一手带大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顾时雪那么倔强叛逆难说没有谷燕的影子。
谷燕低低的，用非常平静的语气，柔软纵容，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委屈和受伤：“嗯，我知道了。”
顾时雪脊背一僵，在心里吐槽，对小辈伏低做小像什么样子，你知道个屁！顾时雪没回谷燕的话，决定今天晚上一句话都不要和谷燕多说，维持住她的人设——讨厌谷燕。
这个决定没坚持五分钟，就听顾时雪干巴巴地问：“喂，你今晚是怎么了？”
谷燕侧过头，看着背对她的人：“没怎么，我没事。”
顾时雪顿了一顿，没动：“你再逞强，死了都没人管你。”
谷燕到底是笑起来了：“放心，我的命跟你的嘴一样硬。”
“谁他爹的嘴硬了？”
“那你睡过来点，你都要掉下去了。”
“不用你管！”顾时雪扯起被子蒙头，但该死不死，不动被子不觉得，一动被子顾时雪这才想起来，她们共用一床被子。
这天杀的节目组，诚心要让她尴尬一晚上是不是！
“喂，”又是顾时雪，“好好活着。”
话语落下，空气静默着，顾时雪等了好一会，以为谷燕睡了，转身看过去时，谷燕刚好低低发出一声郑重的：“嗯。”
顾时雪僵了下，动作麻利地转回去背对谷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