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跟裴济说话，舒宁还是觉得挺懵的。

他本来打算裴济醒过来之后就跟他说清楚，但现在……裴济的记忆停在十五岁，是他们遇见的那一年，但明显还没到他们相遇的那天。

现在的裴济不认识他，自然也不喜欢他。就……

医护人员很快过来送裴济去做CT，CT结果没什么异常，算是恢复得不错，也没有什么并发症，对于失忆的症状，医生开了点药，嘱咐好好休息，建议接触下以前熟悉的人或物，有助于记忆恢复。

他打电话通知了舒易洪和林雪，也说了关于失忆的事情。裴济是十七岁才被认回舒家，现在他的记忆里也没有他们。

赶来医院的林雪见到醒来的裴济，神情既喜又悲，想同裴济说说话，可一对上裴济的目光就没能开口。

太陌生了，她完全不能想象只有十五岁记忆的裴济会用这种几乎称得上冷漠的眼神看她。

“裴济……”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并没有得到回复。

刚醒不久，裴济脸色还不太好，眉眼间有些倦意，只说了一声：“我困了。”

“困了就休息，休息一下。”林雪赶紧说道，上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又跟舒易洪说，“我在这儿陪他就好了，你忙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病床上的人侧了侧身，说道：“我不需要别人照顾。”说话的时候视线扫过舒宁。

林雪尴尬了起来，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裴济。

舒易洪注意到裴济的目光，说了句：“就让舒宁在这陪他吧，他年轻，比你合适照顾人。”

最后林雪走了，走时舒宁劝慰了她几句。

病房里剩裴济和舒宁两个，嘴上说着困了的人并没有睡，就看着他，是一种很淡的探究神色。

舒宁没想到裴济会说出这样的话，拉过椅子坐下来，手臂搭在床边，说道：“你这样说话，妈会伤心的。”

裴济问：“妈？”

“嗯嗯。”舒宁想想，还是告诉了裴济，“刚刚的两个人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出生的时候被抱错了，后来才找回来。”

裴济的神情很难形容，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哂笑了声：“你说什么？”

“是真的，你十七岁的时候被找回，后来出国留学，最近才回来。”舒宁说。

裴济沉默着，过了会，问道：“那我的养母呢？”

养母这个称呼听在舒宁耳朵里有一丝别扭，他忽略过去，说：“她这几年都在医院，状况比较……稳定。”他挑了个觉得合适的词。

裴济不再说话，目光幽深，不知是不是背对着窗子的缘故，里头一丁点儿光也没有。

舒宁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说道：“你先别想太多，睡会吧，不是说困了么？”

裴济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了，明显往后躲了下，他的右手还用支具固定着，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撞到了床边的挡板，舒宁看见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下，眼睛闭紧又睁开，呼吸都重了些。

他立刻问：“很疼？”

裴济不回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摇了摇头。

“真不疼？”舒宁又问，眉头紧皱。

医生说过暂时不能给裴济开镇痛类的药物，虽然做完手术已经好几天，伤口在愈合，肯定还是会疼的。而且除了脑损伤和骨折比较严重外，裴济身上还有各种撞击伤，哪样都不会好受。

可裴济只是沉默。

舒宁望着他，不是很能理解，十年后的裴济面对他时沉默就罢了，只有十五岁记忆的裴济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疼就是疼，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但他也知道，就算裴济说了疼，也没什么办法，不能用止痛药，就只能忍着而已。

他没再问，说道：“忍一忍，你现在不能用药止疼，对你的身体不好。”

说话时他垂着目光，心里闷得很。疼他也忍过，不好忍，尤其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得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减轻疼痛才是。

“嗯。”

听到突然的应声，舒宁抬起眼睛，裴济平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唇色还有些白，神情脆弱又平静，少了些刚醒来时的疏离。

他说道：“那你睡吧，我去准备点你能吃的东西。”

他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听得不清晰，他就回头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人望着他，似乎有点迟疑，最后问道：“我们真的是朋友？”

舒宁笑了笑，点头：“当然，我们认识十年了。”

虽然他真正记得裴济是在高二时，但对裴济来说，却是记了他十年。

*

手术过后需要清淡饮食，舒宁去医院对面的小吃店里打包了一份蔬菜粥和几样小吃。

太阳往北回归线移动的季节，晚饭时间天色还没变暗，路上车很多，等红绿灯的时候郑心心打了电话过来，让他这几天别上网。

每当郑心心这么说，一定是网上出了关于他的负面新闻，说实话舒宁对这种事情真没什么兴趣。

几年前郑心心第一次告诉他有黑词条的时候他还挺好奇自己会因为什么被黑，结果只是有个网友断章取义截图，底下就有人跟风，他觉得这些人的分辨力令人担忧，嘶着舌头退了出去，后来就不再看这种消息了。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上网，这种事情全是郑心心给他处理。虽然他不关心，但郑心心一直都怕影响他状态，出了消息就会来提醒他一句，他也就应下。

裴济出演青年柳河的事郑心心是知道的，还来探过他态度，他当时表示的是工作所需，郑心心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

前几天电影拍摄结束之后，他跟郑心心告长假，要把最近的工作都给推了，郑心心当然是不接受的，他说了裴济车祸的事，郑心心沉默了会，丢给他一个字——行。

跟他讲了别上网的事后，郑心心一反常态地再三犹豫，嗯了好几声也没开口，舒宁很不习惯她这种不利落的态度，说道：“郑总，有事你直说。”

郑心心就说道：“你对裴济到底怎么打算？救你一命后准备以身相许了？”

绿灯亮起，舒宁望望左右的车，快步过了马路，停在了一棵香樟树下，满地都是掉落的香樟果子，还有一颗正掉在他的脚上。

在他顾着过马路的间隙，郑心心又说道：“你还真这么打算了？”

“郑总——”舒宁按住她的话头，“我没什么打算，我就是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想不清楚的时候会糊涂，想清楚了就不糊涂了。”

听着像是什么绕口令，但也相处好几年了，郑心心对舒宁算是挺了解，她也没拆人姻缘的意思，就说了一句：“你要是真想好了，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出了事我也好应对。”

这个问题舒宁倒是没考虑到，点点头：“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又想起裴济失忆这回事。医生说这种脑损伤导致的失忆，一般最多三个月到半年就能恢复，但也有例外情况，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还没想起来，可能会永久性失忆。

这个结果就比较麻烦了。他刚打算跟裴济试试，要是裴济就彻底把他忘了，那也太离谱了。

舒宁不多想，回了病房。

裴济正睡着，可能是真的疼，睡得不安定，他一靠近人就醒了，眼中迷蒙，望见他后还是有些陌生的神情。

舒宁把病床升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手里的吃的放到折叠餐桌上，一个一个打开，勺子和筷子都摆好，还比了个请用的手势。

“你现在还不能吃荤腥油腻，我挑了素粥和素点心，这个玉米木耳水晶包我们之前一起吃过，我记得你挺喜欢的。”他自信满满说道。

当时他跟裴济一起来医院看周韵，吃的就是这一家，裴济其他东西都吃的不多，就这个包子多吃了两个，舒宁记得很清楚。

裴济靠在枕头上，望着面前摆的满满的吃的，默了会，拿起勺子喝了口粥。

刚出锅的粥，有点烫，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当他用左手拿筷子的时候，舒宁才反应过来他右手受伤。

惯用右手的人用左手吃饭，一个水晶包夹了几次还是从筷子中间滚走了，舒宁拆了另一双筷子，“我来。”

他夹了个包子抵到裴济嘴边，要是裴济张着嘴，估计就直接塞进去了，连吞这一步都让省了。

裴济望他一眼，表情有点复杂。

“吃呀。”

被他一催后，裴济脑袋稍稍后移了些，才在合适的距离咬了一口包子，鲜嫩的汁水沾在嘴唇上。

舒宁期待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的？”

裴济吃的很慢，脸颊微鼓，唇上的馅汁随着咀嚼的动作慢慢抹开，变成湿润的色泽。

“嗯。”他点头。

舒宁笑：“那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养病。”

他又一连喂了几个，看着裴济都吃下去了，他比裴济还满足，眼看着饭盒里就剩一个了，他又夹起来，说道：“我再去买一份来吧？”

裴济闻言，咀嚼的动作一顿，默默望他。

他笑着：“怎么了？”

“吃饱了。”裴济说。

“这么点就吃饱了吗？”

“我再喝点粥。”

“哦哦哦。”舒宁忙点头，确实刚醒也不宜吃太多。他把粥放得离裴济近点，“喝吧。”

裴济喝粥的时候他也就着剩下的东西吃了点，他不挑食，什么都能吃的津津有味，吃着吃着发现对面的人望着他，很专注的眼神，里头带着点不解，他就回望着，等着对方开口，但他望了一会也没等到裴济说什么，反而见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舒宁满头雾水：“你想说什么就说，干嘛就看着我？”

“我……”裴济张了张唇，最后说，“我想起来走走。”

舒宁立刻把吃的都收走，掀开裴济盖着的被子，然后抓着他的左手臂搭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用了点力气，说道：“我先扶你一下，医生说你可以适当走动走动，这样恢复的比较快。”

他都做好准备了，结果半天也没见裴济自己动弹，就从他的胳膊下侧头望他，问道：“怎么不动？不想走了？”

视线里的裴济好像愣着，听到他的话后顿了顿，抬腿下床。因为躺得太久，一站起来整个身体就晃了下，舒宁早预料到了，把他搂紧，带着他走了几步后问：“好点没？”

“嗯。”裴济回。

“那就好。”

舒宁又撑着人走了几步，说道：“我要放手咯，你自己走试试。”

半天没听到回应，他不解地转头，对上一张虚弱英俊的脸，离得很近，好像早就在望着他似的。

他的心扑通扑通用力跳了两下，偏过头去，小声说道：“听到了就回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