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萧西高中前两年，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和程见舟拌嘴输了，或者做错事被杨典数落。
升入高三，学业压力骤高。
题海之下，突然衬得前两样也无关紧要起来。
高一以前程徊南总耳提面命，让程见舟多给她补补薄弱学科，他从来不当回事。
坐她旁边也是心不在焉地敞着腿玩手机，偶尔撩一眼题，让她上网搜，少来烦他。
现在程徊南再也不提，程见舟倒像是良心发现，周末肯在家陪她复习功课了。
只不过他的耐性依旧不太好，通常方萧西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程见舟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
等他第三次给她补习，拎着一套新卷子上门。
方萧西直接把门反锁了。
程见舟倚着墙，闲闲地说：“我数十秒。”
第九秒的关头，方萧西拉开门，认真道：“程见舟，如果你再说我笨说我蠢，我就和妈妈告状。”
程见舟刚张口。
“说我字丑也不行。”
“别给我讲条件。”
程见舟把试卷拍进她怀里，双手抄兜不徐不疾往房内走，和颜悦色道，“跟妈妈告状多没意思，不如去老头子面前哭诉好不好？”
方萧西到底还是惧怕程徊南，只好老老实实坐上书桌。
那天下午她做完一张数学卷子，程见舟给她批改，改着改着脸色便不大好看。
方萧西正趴在一边玩掌机，突然脑袋就被一只手掌压了下，额头刚好磕在退出键上，游戏里辛苦做的基建化为乌有。
她正要发火。
程见舟把试卷丢她面前：“这道题我不是教过吗，换个套路就不会了？”
方萧西理亏，仍要辩解：“那是你讲得太快，我还没怎么听懂。钟鸣就比你讲得好，还会问我理解了没有，要不要再讲一遍。”
程见舟冷嗤：“那你去找钟鸣。”
方萧西站起来，收拾笔和卷子，放进书包。
程见舟：“让你去还真去？”
“谁让你不乐意教，我找愿意教的去。”
方萧西书包一提，倔强地朝外走，门刚拉开条缝，一道阴影袭下，程见舟把门按上了。
“让开。”
“最后给你讲一遍。”他手撑门上，下巴一点，“坐回去。”
方萧西哼了哼，转身回书桌前。
程见舟扯来稿纸，边写边讲，干脆利落推导出答案，笔敲敲卷面：“理解了没有？”
他讲题总喜欢省略很多步骤，仿佛某些知识点她理所当然掌握了，便跳过不谈，直奔结果。
方萧西还是云里雾里，于是摇摇头。
程见舟笔一扔，笑了：“合着你刚刚就没听是不是，我白讲了？”
“你不要跳步骤，我跟不上。”
“打基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程见舟拽过山高书堆中一本封面花哨的书，“光看小说了是吧。”说着随手翻捻起来。
“程见舟，你别乱碰我东西！”
方萧西去抢，一张书签从书缝中掉落。
不等她反应，程见舟已经先一步拿起，瞥一眼丢回桌上，半撑着头看她，懒洋洋说：“方萧西，高三了你，心思放端正点，少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书签是随书附赠的，上面印着男女主在漫天烟火下接吻的定情场面。
反面还有一句情意绵绵的告白。
方萧西把书签夹回书中，边改答案边说：“不就是亲一下，我还见过更——”
程见舟眉梢轻抬：“更？”
方萧西笔尖嵌进卷面，和她哥哥对上视线，无辜地笑了下：“更……浪漫的场景，在小说里。”
“哦，”程见舟却还不肯放过她，“有多浪漫？”
彼时杨典已经不许她看杂书，书柜里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都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教辅书籍。
何霏依然会给她塞各种流行小说，敦促她及时看完，以便交流读后感。
方萧西通常把书压在最底下，做题无聊时拿出来囫囵翻翻，连猜带看，倒也能把剧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因为藏得隐蔽，杨典一直没发现。
程见舟这样追问不舍，怕不是妈妈派来的耳目，她正支吾的时候，手机铃响起，是钟鸣。
方萧西松口气，躲去门外讲电话。
程见舟口袋的手机也震了下。
潘多发来信息，说潮鸣今晚有场主题派对，花样很新很大胆，要不要去玩玩。
程见舟正要回，对话框接连跳出照片。
是潮鸣放出的宣传图，浑身刷满人体彩绘的□□女性在镜头前凹姿势，一张比一张惹眼。
他靠在椅子上，拍了张书桌照发过去。
潘多：【程见舟，你品味真的好独特好与众不同。】
程见舟：【？】
潘多：【你居然会铺粉色桌垫，还用蕾丝罩台灯，啧啧，少女心爆棚[竖大拇指]】
程见舟懒得反驳，只说：【今天没空。】
潘多把照片放大，看见试卷上歪歪扭扭的名字：【你在辅导你妹妹写作业？】
程见舟：【嗯。】
潘多：【作业留明天写，带上西西妹妹一起来呗！正好我和老向也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念的。】
程见舟冷笑：【潮鸣是什么地方，能带我妹妹去？】
潘多：【行行行，当我没说。】
潘多：【不打扰你当好哥哥了，我和老向快活去！】
方萧西这一去好久都没回来，程见舟等得不耐烦，正要出门拎人，她端着果盘进来了。
“哥哥，吃草莓。”
这一声哥哥让他抬眼：“闯祸了？”
“没有啊。”
方萧西翻开错题本，开始抄录刚刚那道错题，抄完笑眯眯把本子推到程见舟面前，指着一处说，“这里我实在不明白，哥哥，你再和我讲讲。”
程见舟骂了句白痴，虽没好声气，还是和她细致入微地讲了遍推理过程。
方萧西总算开窍，顺便把卷上其它错题也抄上去，自己通畅算几遍，方才满意，开始背起英语单词。
程见舟无所事事地坐到晚霞映窗，接了个电话要走，方萧西拉住他衣服：“你要出门了吗？”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五分钟，快递。”
方萧西用难得软和的口吻说：“你今晚就在家，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哦，难怪说话这么好听，原来是有求于他。
程见舟垂下眼。
她的眼白纯净，卧蚕柔和，睫毛长而卷，扇型散开，用祈求目光瞧着人的时候，显得很乖。
“不好。”他说。
方萧西果然生气，气冲冲拍桌：“程见舟！”
全然不见刚才的低眉顺眼。
程见舟轻笑一声：“不准我出去，那我应该干什么，继续陪你背书刷题？”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妈妈回来帮我打个掩护就好。”
“什么掩护？”
“晚上我要和钟鸣去看音乐剧，妈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在何霏家复习。”
程见舟一下子不说话了。
方萧西央求：“行不行，哥哥？”
程见舟嘲弄地看着她：“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
“分手了我们也是好朋友。”
“那姓白的去不去？”
“他有事去不了，把票让给我了。”
“和钟鸣两个人？”
“嗯。”
程见舟没再说什么，转头取快递去了。
方萧西在赴约路上接到杨典电话，说要处理一些公司事宜，回家最早也要九点了。
薛芳华得了流感不方便上门，让她和程见舟去外面吃。
方萧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程见舟，他没回。
不过他向来这样随心随意，有时候懒得回消息，看过就当回过了。
方萧西没放心上，通知过就算尽义务了。
刚放下手机，就看到钟鸣笑着在树下招手：“西西，这里。”
他把票给她：“吃过晚饭了吗？”
“我还不饿。”
方萧西接过票，看到上千的票价时吃了一惊，“这都送，你们班导这么大方？”
钟鸣笑道：“这票也是别人送他的，本来计划带他女朋友去看，两人最近冷战，所以这便宜就落我头上了。”
距开场还有半小时，两人在附近逛逛。
三月末的傍晚仍有些萧索凉意，文创园内却很热闹，不时有穿着清凉的金发女郎嬉笑走过。
方萧西频频回头，看着她们走入一栋灯牌暗昧的黑色建筑。
钟鸣：“潮鸣，听说是这片最出名的夜店。”
“我知道。”方萧西点点头，“我去过的。”
钟鸣惊诧：“你去过？”
初三毕业那个暑假，她结束夏令营，程见舟接她回家，顺路去潮鸣见个朋友。
说好马上就出来，半小时过去还不见人影。
方萧西等得无聊，加之好奇心爆棚，以找哥哥的名义溜进去。
还没踏入大厅就被声浪震住了，探进脑袋，不断频闪的浮烁灯光更是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揉着眼睛后退，冷不丁撞到一个人。
那人又高又壮，穿着无袖紧身黑背心，肩臂爬满刺青，面相很凶，一双吊稍眼冷睨着她，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方萧西忍不住鞠躬：“对不起。”
接着，脖颈被人捏住拎直了，散漫的嗓音落在头顶：“跟谁磕头呢你？”
刺青男挑眉：“这就是你妹妹？”
程见舟擒住她肩膀，不由分说往外推：“嗯。”
“妹妹，下次你来，尽管上顶楼找我，我请你喝酒玩游戏！”
程见舟：“她敢。”
方萧西：“我有什么不敢。”
刺青男哈哈大笑：“程见舟，你在你妹妹面前这么没威信啊。”
当时程见舟回了什么话已经记不清了。
但至今仍记得自己顶嘴时那股拧劲儿，他不让做的事，她偏偏就很想尝试。
音乐剧两个半小时，幕中有休憩时间，剧院里空调打得很低，方萧西越坐越冷，拢着手说：“钟鸣，你看困了吗？”
“还好。”他顿顿，“你冷吗？”
“不是很——”她话没说完，一件外套就披下来。
钟鸣说：“衣服是白益的，我们俩衣服混一起放，出门时不小心穿错了。他抽烟，可能会有点味道。”
方萧西闻了闻，果然有股烟草味。
好在程见舟身上闻惯了，她不在意地缩进衣服里，寻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眼。
钟鸣见识过她秒睡的能力，忍不住提醒：“西西，下半场快开始了。”
“我不睡，”方萧西喃喃，“我就是闭目养神。”
幕布拉开，乐池里溢出管弦乐，身穿华服的女主角提裙摆出场，在聚光灯下独唱。
钟鸣侧目，方萧西果然已经睡着了，吊灯彩光流转在她脸上，仿佛蒙了层缥缈的面纱。
他笑了笑，替她拉高外套，转正头继续看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