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通过连番比斗，跋涉过无数个仰望的岁月，终于踏上这高台之上，仙人垂云处，进入最终比斗的他当然有资格端坐高台，在长老的示意下，一人迅速添置一张椅子，他目不斜视地坐下，正坐在宋蘅下方。

两人目光短暂地碰撞到一起，而后又迅速错开，厉沉云面不改色地坐下，身姿挺拔，经过一场雷劫，他的黑袍有些狼狈，乌发也散乱着，颇有些毛躁，少年气十足。

席玉君看着下方的厉沉云，恍然惊觉他是这样地瘦，虽瘦却不显得弱气，倒有两分倔强，他身上朝气蓬勃，锐意勃发，而他，竟宛若朽木。

也正是这时，他才意识到寿数所带来的的局限，厉师弟他年轻活跃，尚有无限未来，冲动莽撞，却有着他独特的一腔热血。

而他自己，约莫是一块经年寒冰，古板无趣，对于宋蘅来说，他是否太过冷淡，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长辈呢？

“宋蘅。”

他顿了顿，语气晦涩：“你寿几许？”

宋蘅挑眉，一时迟疑起来，她在无量崖下过了无数岁月，无量崖中时间凝滞，犹如放逐之地，可外界确实实打实的时光流逝，尤其是她被打落无量崖之时，已有一千二百岁，堪称老的不能再老的老祖宗，辈分不能更高的大魔头。

两两相望，唯余沉默。

彼此都觉得自己太过古老。

半晌后，席玉君别过眼，此事作罢。

漫漫仙路，寿数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小问题，若要结为道侣，一为情投意合，二便是旗鼓相当，如此才不寂寞。

厉沉云耳尖微动，心底默默盘算，他如今三百五十岁，方才突破，寿元尚有许多，应当不输席玉君太甚。

“铛——”

场下比试一场接一场，人影交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都没有厉沉云引人注目，宋蘅无心比试，面纱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神也疲倦下来。

她闭了闭眼，向席玉君那边靠去，轻轻将头枕于他肩上，神色安宁，如云的乌发披洒而下，倾泻于他衣袍上，席玉君身体微僵，而后任她依靠。

这幅亲密无间的模样又刺痛了钟云霜，她紧紧看着擂台上不知名的弟子，仿佛无心席玉君，心底也忍不住猜想，难道席玉君当真同这来历不明的女修两情相悦？

可生出这般猜测的又何止她一人。

掌门明守中和一众长老只是一瞥，并不以为意，只因宋蘅天资太差，修为过低，同席玉君绝不相配，但席玉君实力强劲，道心坚定，并不会因为一个女修而动摇，只权做消遣便是。

檀青遥望宋蘅，不禁露出个笑容。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席玉君的默许更像是暗暗地表明心迹，现在定然人人皆知他们情谊深厚，只是不知宋蘅与宗门，孰轻孰重？

而他这一身光环尊荣，又是否会心甘情愿地舍去。

三日过去，内外门比试结束。选出外门弟子共五十人，纳入内门，其中女修三十二人，而内门弟子又择二十胜者嘉奖，前十二名则同真传弟子比试，再行排名。

钟云霜、向翊和袁云若等人起身，向台下走去，哪怕她们潜心修炼多年，根本不是寻常天才可比，却也要同师弟师妹们比试一番，彰显实力。

也是这时，厉沉云和席玉君一同起身，厉沉云转身看着席玉君，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战意，宋蘅早已离开席玉君肩头，她看着两人对峙，勾了勾唇，难得没有煽风点火。

“噌——”

刹那剑气升腾而起，数道强横的气息爆散而出，从这高台走下之人，皆为宗内佼佼者，根基深厚，修为不凡，他们步步走来，风云变色。

那体内蛰伏的气息逐渐苏醒，张牙舞爪着，给人巨大的压力，生出无可匹敌之感，心生无力，这便是天玄宗中流砥柱，真正的根基所在。

掌门和长老们连连点头，心下满意，放眼望去，潜修弟子合共十二人，相较于其他门派来说，已是遥遥领先，有这许多天才存在，天玄宗便稳坐这修真界内第一把交椅，谁也别想撼动。

剑气四溢，争斗一触即发。

“铛——！”

一声钟响，昭示最后的选拔开始，各色灵气扩散，属性各不相同，法诀亦是各有千秋，或厚重或轻盈，威力不俗。

向翊一出手便是重重剑影，难分虚实，他身姿迅捷，残影无数，寻常人难以跟上他的步伐，他横剑扫去，风气萧萧，密密麻麻横扫擂台。

那位排名第八的内门弟子不敌，当场倒飞出去，向翊收剑，利落干脆，正如他的剑法，果敢干练。

“叮叮——”

清铃响动，声声入耳，捕获人心，袁云若手上银铃数串，每一次响动便引得人蠢蠢欲动，直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欲念，扰乱视听。

“叮叮——”

铃声扣人心神，牢牢抓住节奏，牵着对手鼻子走，那位排名第六的弟子霎时被迷得七晕八素，方向打错尚不自知。

“哼！”

袁云若轻哼一声，那人栽倒于地，轻松获胜。

而钟云霜更为冷冽，她的剑又细又长，犹如皎洁月光，一抹清辉，冷透人心，出手无情，她一出手便有雪花纷飞，剑吹霜雪，白日乍冷，剑光混迹于无暇的雪色中，无处不在，直击肺腑。

“喀嚓——”

对手身上落满了雪花，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之抖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层薄冰覆上，而后一柄长剑袭来，霎时冰裂雪融，他完好无损。

在那漫天雪花拂去之际，他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恍若九天神女，不容亵渎，她清冷而宽仁，遗世独立。

“钟师姐。”

他喃喃自语，恍然若梦。

钟云霜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走开了，她已然赢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分出了胜负，无一例外地打败了刚刚获胜的内门弟子们，但内门师弟们并未丧气，盖因他们成名已久，能同他们交手一番也算有幸，能直观看见这样鲜明的差距，他们才好沿着前人的路继续努力。

剩下的便是最为吸引人的潜修弟子争斗，不凑巧的是向翊正好抽中了袁云若做对手，他状似叫苦：“你可得手下留情啊。”、

而袁云若则强调道：“倒是你可别手下留情。”

“好。”

他们一起闭关多年，私底下交手数次，早已知根知底，但每一次比试仍然竭尽全力，希望能胜过对手一分，再胜一分。

钟云霜则是不出意外地抽到了席玉君，毕竟他们是天玄宗唯二的最强者，眼下席玉君已是常容境，而她观复境大成，也有一战之力。

厉沉云则是先同旁人比试一场再入下一轮，他最后看了眼席玉君，转头奔赴自己的战场，信手扎起凌乱的发，他将会势如破竹，将这些天才一一击败。

“噌——”

非恒剑出鞘，他眉目如昔，心中了无尘埃，仿佛不会为了任何人和事而停留，他孤独而强大，心性澄明，天赋惊人，没有一处不好，恰如璞玉，人如其名。

钟云霜深吸一口气，她感觉到席玉君的气息在缓慢收紧，他在抑制修为，直至常容境，同她一样，她握紧飞雪剑，神色坚定：“请赐教。”

“噌——”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剑气奔来，轻而易举地粉碎那些簌簌雪花，剑芒锋利无比，霜雪不可冻，短短一刹，便已至面门。

钟云霜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地举剑抵挡，飞雪剑登时震荡不止，受到了一股强力的撞击，但她脚下未退，反而举剑更进一步，要化被动为主动。

风雪遮蔽，薄冰层层包裹，擂台宛如一片冰天雪地，她置身于其中，尽最大努力遏制席玉君的动作，提高自身气势，营造对她有利的环境。

微小的片片雪花落下，却被他周身灵气震开，难以近身，更何谈侵入，眼下唯有硬碰硬，可她从来不惧。

“铛铛——！”

两柄冰冷的剑重重碰撞至一处，刺耳的铮鸣声响起，那是剑身在嘶鸣，飞雪剑上蔓延出厚厚积雪，快速浸入非恒剑，非恒剑剑气受阻，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钟云霜看准时机，手腕翻飞，剑光一错，直刺他胸膛。

“砰——！”

但非恒剑剑柄转了个弯，打在她手腕上，改变了这一击的方向，这攻击便落至了空处，而后非恒剑缭绕，卷着她的剑，她竟险些脱手，钟云霜心底一沉，这场比斗她已经落入下风，优势不再。

不出她所料，接下来非恒剑的攻击更为凌厉，席玉君眼神沉沉，剑法出神入法，自有玄妙蕴藏，她看不破非恒剑的轨迹，窥不见他剑法中的破绽，只能连连后退。

“铛铛铛——”

剑声不绝，非恒剑数次险险擦过，她极力追赶，却仍没有丝毫喘息余地，压得她翻不了身，无法回击，飞雪剑屡屡出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回，转为防守。

钟云霜咬紧牙，不肯放弃，剑光一振，飞雪剑爆发出刺目光芒，她口中轻喝道：“月生沧海，雪入风山。”

风起呼啸，漫天雪花铺天盖地落下，一轮明月当空升起，月色浅薄，如刃如剑，飞雪剑猛然旋飞而出，以极快地速度打向席玉君面门，在月光的照耀下，他避无可避，被镇住当场。

这一招实在是压箱底的手段，威力巨大，一出手便是异象浮现，已然不是他能随手打破的，席玉君并不着急，他被定于月色下，无尽霜雪将他掩埋，非恒剑嗡鸣，他眼睫微动，一剑挥出。

“非恒之道，非恒之名。”

非恒剑剑身闪烁，于眼前忽然消失无踪，而飞雪剑将要刺穿他的咽喉，可剑尖却再也无法刺入，哪怕只是一寸，他抬眼望去，灵力爆散，碎裂满地，夹杂残存的风雪。

那把非恒剑正悬于钟云霜心脏上，而她在这难以捕捉的瞬间内，没有作出半点防备，心随意动，剑随道生，一念之间，非恒剑无处不在，无处不可去。

而她，根本没能感应到大道痕迹，自然也不知非恒剑去向。

它就这样悬着，轻而易举便可洞穿她的心脏，将她置于死地，那一定比她的飞雪剑更快，况且，席玉君还没有用其他道法，仅以剑法对敌。

钟云霜哽塞难言，目中满是不甘，一双美眸看向席玉君，他抬起手，一指弹开飞雪剑，“叮”地一声，这把冰冷的剑又折回她手中。

非恒剑不知何时也落入他掌心，席玉君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下擂台，白袍翻飞，映照一地雪色，他好似比她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