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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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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楚歌带着段知燕离开了城郊。

钱是秋振翎给的。他说虽然临花宴与段府有着相当的仇恨,但总得有人担起责任来——他给了楚歌一点钱财,差不多是她最初时那些盘缠的一半。他们也知道家贼难防,所以银子分为几部分,并不放在一处。一路上大家也是彼此扶持相互帮助,却没想到里面竟然藏了个小清商。

小清商到底是哪个,楚歌不知道。现在他唯有抢劫偷盗一事而为她所知。秋振翎解释说,这孩子从小也是苦着长大的,没爹没妈,只个师父带着要饭。有时候饭要不到还挨打,就不得不去偷、去抢。入了戏班后倒是有所收敛,只是依旧心术不正,好几次被人发现手脚不干净。临花宴看他可怜才一直留他在戏班,只不过没想到这次竟然盯上了楚歌,她被抢,春胜班自然也有责任。

秋振翎说,楚歌姑娘,你也别怪花儿,她性子就是这样,从小吃的苦太多了,长大后便难免激烈些。若没有段家主做的那些事,她也不至如此。楚歌淡淡地说,我不怪她,我知道她苦。但小清商抢的不是别的,是我的钱。我和燕燕要靠着银子才能生活,他断了我的活路,官府也不管,春胜班是她当家,不找她,我还能找谁讨回公道?秋振翎只是叹道,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我替花儿给姑娘道歉。我们春胜班被小清商偷了不少盘缠,现在也追不回了,只有这些,姑娘莫要嫌弃。

楚歌随着他去清点了春胜班还剩下来的银两,接了这包银子。她也不知道皇城有多远,但也知道这应当不够。楚歌没有再去要求什么。她本质上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为人有一种自虐般的内敛与宽容。春胜班所剩银两寥寥无几。秋振翎还需要以它来支撑整个戏班接下来的生活。楚歌需要,他也需要,再争取也没用处。她接过了这包银两,却好像在秋振翎手上接过自己血淋淋的心。一瞬间,她鼻头微酸,竟然有些想哭的冲动。她悲伤地想道,临花宴苦,小清商苦,难道我就不苦?我自小被作丫鬟使唤,又被老爷强占,从不知道日子还能怎样过。从高门大院跑出来,一生没有出过远门,身边带着个小姑娘,去一个甚至都不知道有多远、究竟在何方的地方。他们苦,难道我就不苦?凭什么他们拥有苦难的过往,就可以轻松让我原谅?

但她还是收下了这包银子,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她习惯了“忍让”,尽管这可能会使得她丧命。她将包裹背到背上,打了个结。回到车里去拿她自己的东西。临花宴原本已经跑远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她抱着手臂,倚靠在车边,看着她,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楚歌说,拿我的东西。临花宴说,车上没有什么了,你的包裹给你拿出来了。楚歌说,还有一样。

她钻进车里,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剪刀来。临花宴皱着眉看着她。楚歌将剪刀仔细收好,转头看向临花宴时,心情平静,仿佛不认识她。她面无表情地说,姑娘,就此别过吧。

临花宴的目光像尖刀一样刺着她的影子,一寸寸磨平冰凉的鞋底。段知燕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说“花姐”还站在那里。楚歌不说一句话。她们回到城中,套了一辆车。彼时天已蒙蒙亮,离开城郊后不久,鲜红的太阳便如血般从云层那头喷涌出来,洒满了大地。

段知燕一晚上没睡,红着眼,但却没有睡意。春胜班的这一夜将她吓傻了。她的脑中还没有那么多概念,很难理解临花宴说的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她问楚歌说,花姐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她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楚歌摸摸她的头,轻声说,不要再喊她花姐了。段知燕说,那我喊她什么?楚歌说,临花宴姑娘,或是临花宴,怎样都行。她顿了顿,又说,我此生不希望再能见到她,也不希望小小姐还能有机会与她有交集。

段知燕强调道,姐姐,要喊我燕燕。楚歌的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她轻声喊,燕燕。段知燕爬上她的膝盖,抱着她的脖子,在她侧脸轻轻吻了一下,说,我听临花宴那样骂你,我心里很不高兴。姐姐,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不会让人这样对你。

段知燕,一个聪慧的小姑娘,娇生惯养长大,但却在这段艰苦的旅程中呈现出让楚歌都为之震惊的坚韧力量。七年来穿惯了华贵衣衫,没见过穷苦人的生活,却没哭没闹一声。一张年幼的小脸上反映着某种原不应属于她的觉悟。段知燕爬下她的腿,乖乖坐在一边,手指拧着裙子边缘玩。她问楚歌说,可我还是想知道,她母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楚歌说,听她的意思,她母亲可能是青楼里的女子。段知燕说,青楼是什么意思?

楚歌便一怔。她垂了眸,在沉默中陷入一阵犹豫纠结。段知燕从小在高门中长大,甚至连天都有多么远都不知道。段盛尧教她礼仪与女则女训,三夫人教她诗词歌赋,但没人教过她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楚歌想到了自己。在她遥远的十五岁,曲大夫人决心将她献出去前夕,水儿甚至还笑过她“不知男女之事”。这样的单纯,她品尝过善果,也受够了恶果。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被侵害之前她竟然是这样的人,但很明显,段知燕也将成为这样的人。她也许不会受到与她一样的苦难,但种子已经埋下。难道她未来会因这样的和善单纯而受到善待是一件值得歌颂的事吗?或是如她一样被打压得千疮百孔、而最后得到的只是善人们的唏嘘?

楚歌没有办法接受。她没有那样激动人心的思想,只有一种朴实的想法:没有人可以永远给她庇护,段知燕必须要知道如何自己保护自己,而不是依靠别人的力量。

曲大夫人说要保护她,可最后还是让段盛尧上了她的床。段敬山说要保护她,但在她要被拉去配冥婚的时候他却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客栈老板说会保护她,但最后却是将她好言好语赶出了客栈。官府说要保护她,可最终依旧任由她在绝路徘徊、寻不到回头的方向。

楚歌闭上眼睛。短短几月内,便让她的想法与对世界的认知天翻地覆。她忍不住想道,如果一路都有这种意外,她们到不了皇城怎么办?谁知道段敬山就一定在那里呢?如果她们压根就见不到他怎么办?能有谁保护她,有谁保护段知燕?她连一包银子都护不住,又何谈能一直庇护着段知燕?若她死了呢?若终要让段知燕自己生活在这世间呢?她还能依靠谁,她还可以依靠谁?

她只能依靠自己。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可靠。

楚歌再睁开眼睛时,那种犹豫已经消散殆尽。转而是一种平静但却暗潮涌动的决断。她牵起段知燕的小手,对她说,青楼就是一群女子用身体赚钱的地方。段知燕睁大了眼睛,说,用身体怎么赚钱?楚歌说,哥哥和父亲通过行商赚钱,这些青楼里的姐姐们就用自己的身体赚钱。段知燕说,我还是不懂。楚歌温和地笑笑,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现在,燕燕只要记得这件事就好。如果以后有人要你去青楼做什么事,你一定要拒绝他。

段知燕懵懂地点头。她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突然对楚歌说,姐姐,天可真大,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她这一路有过千万种这样的感叹,楚歌也只能失笑。段知燕伸出手去,拂过秋风与黄沙,眼睛直盯着天上看。她说,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太阳。父亲说,天就是四四方方的,就是我头顶的那部分。母亲说我更乖些便可以看到更大的天。可我已经很乖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乖,我依旧没有见到过这样大的天。

段知燕仰着头,看着天出了神。楚歌替她整整衣衫,将那包银子仔细地塞进包裹最深处。车轮滚过石子,颠簸着她的心一寸寸跳个不停。日出时分窗外寒凉,深秋的寒风像鞭子一样抽着车身。前路一望无际,很快就驶入一段山路。峭壁如锋,金木葳蕤,几乎是瞬间便遮盖了黎明时血红色的阳光。

楚歌在这斑驳的阴沉里缓缓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她梦到她依旧身处段府,她认识的人都还好好活着。三夫人没有自尽,五少爷也没死。一切美满和乐而又欣欣向荣,苦难被人遗忘,唯有情爱长存。风雪如纸鸢,可江山太冰冷。五少爷娶了青梅竹马林四小姐,小小姐也嫁了个好人家。曲大夫人拉着她的手,那时她们都已经老了。但她笑容一如当年,看着也有几分少女时期的风韵,对她说,我总算等到燕燕出嫁了,她能嫁得好,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她看到段知燕凤冠霞帔,活泼美丽,天真烂漫。倚靠在她夫君的肩上,脸上满是打心底里的幸福。车驾即将离开的时候,苒佩突然前来,说有双喜临门。段盛尧新纳了一房小妾,现在正迎进府中。门房热闹而和善美满,曲大夫人带着她去看新人,可推开门一看,却发现是临花宴。她带着满头的珠翠,画了满脸油彩,身上却穿着三夫人最常穿的那件衣服,年轻的脸上写满骄矜,转头看向她,倏地笑了一笑。

楚歌突然被满腔的悲伤击中。临花宴在微笑,可她却啜泣起来。她哭着哭着,就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座大山牢牢压在身上,沉得她喘不过气来,鼻尖涌现出一阵血腥气,这气息让她头脑发晕,昏昏然似乎立即就要晕倒。双眼眼泪直流,几乎要将整个段府都淹没,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捂住耳朵,将自己深深沉进臂弯中。

在这迷蒙梦境中,唯有泪水是真实的。楚歌痛哭着醒来,睁开眼睛却一阵干涩。她双眼平和,并无半分泪水,面颊干燥如初。段知燕靠在旁边静静睡着,鼻子轻轻抽动,眉头紧皱。楚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替她梳理了一下额发,又轻轻将她放平在座子上。窗外天已大亮。楚歌坐在窗边,掀开帘子看着窗外。层峦叠嶂,群山万重,漫山遍野的金黄璀璨,却也如金钗般麻木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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