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今在纸上给“正”字填了底，这是梁青最近布置给他的任务，从立冬出发那天开始记，如今涂了厚厚一层米糊的纸板上已经有了两个“正”字。

立冬走的时候带了四个人，而且皆是梁青先前雇佣过的少年，和立冬一般年岁。

本来说好七八日就回来了，因为李子从树上摘下来后也就最多放这些天，可是眼下已经十天过去，却依然不见人影。

“这雨，何时是个头呢。”梁青透过纱窗看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下六天了，也不见停。”

据说大槐村平日里去镇子上的路都被泡坏了，有个新嫁娘担心娘家收成，因为大槐村的谷子已经收完了，所以公婆便大方地让小夫妻俩回外家看看，可两人却被泥汪汪的路给拦住了。

走了半里地后，实在受不得这像池塘般走路一般的触感两人硬生生扭头回来了。

听见红婶几个唠嗑时说的，梁青不由得庆幸一下，陈拾雾他们店里为了抢收粮食临时歇业，不然困在镇子上也是难办。

梁青猜测隔壁县城也差不多是这个景，陆路泡坏了，水路估计也不好走。不过若是停着不动应该还好，毕竟粮食刚收完，不缺吃的。

之前雇的船工都是老手，应该不会冒着风险回来，带队的立冬也比之前稳重些，知道人命大于天，不会冒进。

“希望他们能找个安稳的地方先避一避，吃的喝的就算花银子买也没什么。”梁青对小哥儿感叹道。

陈拾雾正在挑拣麦子，闻言思付一下，好奇道：“你当初给他们多少银子？”

“二十两，还有半船李子，应该也能卖个二十多两。”梁青略微算了一下，七个人只要不天天喝酒吃肉，天天三顿吃饱，这四十两银子撑半年也是可行的。”

这么算来，梁青倒也不怎么担心，反而兴致勃勃地看向小哥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拾雾掂量一下包袱里麦粒的重量，有一斤左右，他便起身把麦粒洒进平底框中。

“做糖。”

滤了两遍的井水和下雨前差不多清澈，盛水的缸放进竹筐后严丝合缝。陈拾雾把麦粒铺平，这个框是他让人特意编的，极其紧密，不用担心麦粒漏下去。

他又从身后的柜子里翻找出一块白布蒙上，梁青凑上去：“搬到哪儿？”

陈拾雾扫视一下院子，指着一处通风的小门处道：“放这。”

梁青便轻轻松抱起石缸放到他指定的地方，陈拾雾想了想，又搬来一个椅子，拦住小孩去摸缸的路。

“行啦，等两天后就能做糖了。”

小哥儿乐呵呵道：“太热也没法做，这几日下了雨反倒凉快一点，正适合。”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门外传来声音：“来来，快往这边搬。小雨你去厨房冲碗鸡蛋水，多放点糖……”

村长的声音充满急切，梁青下意识探出头看发生什么事了，只见陈阳和陈星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生气不知的妇人。

陈拾雾凝眸细看一瞬，“这是雨哥儿的小姑姑。”

他对梁青解释道。

“这还下着雨呢，”陈拾雾一时间有些奇怪，“小姑怎么突然来了。”

一旁正指挥着儿子的村长看见陈拾雾和梁青两人，想起了什么，冲陈拾雾招招手：“十五你过来。”

陈拾雾撑着伞跑过去，踩出一朵朵水花，衣角都打湿了。

梁青和村长那边隔了一个院子，而雨幕又有消音的效果，故而只能看见村长拉过十五，小声说了几句，小哥儿面色浮现一抹迟疑，接着村长又指指给陈小姑擦头发的陈星和厨房里的雨哥儿，陈拾雾眨眨眼，最终还是点头了。

“怎么了？”看见陈拾雾又跑过来，梁青忙迎上去问。

小哥儿看他一眼，推开房门，背对着梁青慢吞吞道：“叔让我先回家住。”

这个家肯定不是村长家，而是小哥儿自己的小院子。

梁青不由得皱起眉毛，那院子都多久没有住人了，前几天放稻谷的时候去看，有些房瓦都漏了，怎么能住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搬回去。”他按住陈拾雾收拾衣物的手，不解道。

陈拾雾推开他爪子，冲门外努努嘴：“小姑夫家的房子塌了，只能来这里住，最迟明天就得有剩下的大人小孩一共六七个人过来。不仅我要先搬回去，陈星和雨哥儿也得跟着我去。”

这样啊，梁青了然，这雨一直不停，确实有些人家的土房子撑不住，还好大槐村之前被村长挨个提醒一遍，就连最懒的懒汉也被村长盯着把房屋加固了。

只不过陈家小院因为没有人住，加上陈拾雾之前一直在镇子上忙，众人都觉得陈拾雾会在村长家一直住着，小院反而被忽略了。

“可是你的院子一直没有收拾也不行啊，这下着雨也没法补漏，”梁青想了想，试探道：“要不你先去我家？”

虽然未婚夫夫提前住一起有些不合礼法，说不定会有些暗通曲款的风言风语，可是情势由不得第二条路了，梁青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陈拾雾跑到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的地方住下。

住在梁青家？

陈拾雾叠衣服的动作逐渐慢起来，开始思考这个可行性，他也不想回到一点儿都没收拾的家里去住，可是小姑这里明显更急，六七个人连柴房都要住的满满的。

而且也不止他一个人去呀，陈星和雨哥儿也去，旁人也说不得什么话。

他略微想了想，便痛快点头：“行，去你家。”

“那我去推个车过来，给你们拉东西。”梁青兴冲冲道，小哥儿忙拉住他：“不用，夏天也用不得什么铺盖，一架牛车就够用了。”

梁青便悻悻地坐下，看着陈拾雾像小蜜蜂一样在屋子里乱转，不一会便把需要的东西收拾好了。

外面陈小姑也醒了，被陈星和雨哥儿一个扶着一个喂着吃鸡蛋水，稍微撑起点精神她便招手示意村长过来。

村长臭着一张脸，冷哼：“还有事？”

陈小姑虚弱地笑笑，大哥向来嘴硬心软，她是知道的，便有气无力道：“多谢大哥，还有小星小雨。”

仅仅是这两句话，她就有些摇晃，雨哥儿用帕子给她擦擦嘴角，又喂了一口：“小姑和我客气干嘛，你之前给我买的裙子我还留着呢。”

扶着陈小姑的陈星也闷声道：“就是，小姑最疼我们了。”

陈小姑撑起枯瘦的手掌，慢慢伸向村长：“大哥、咳咳，小阳呢，怎么不见小阳。”

明明她晕倒前，就看见陈阳向着她冲过来。

村长瞪她一眼，“小阳去找他小姑父了，你好好歇歇。小雨，去烫点肉给你姑吃。”

雨哥儿感觉亲爹和小姑的氛围有些古怪，猛一听见村长让他回厨房，急忙把汤碗递给陈星，一溜烟跑走了。

“娘！”雨哥儿跑到厨房，发现他娘正在敲南瓜子吃，忙凑上去抓了一把，梁氏睨他一眼：“给十五留点。”

雨哥儿便扔下半把南瓜子，笑嘻嘻问：“爹让我烫肉，咱家啥时候买肉了。”

梁氏指指柜橱：“给你姑切一眼，再给梁郎君切一碗。”

柜橱里是两只剔干净羽毛的鸡，雨哥儿想了想，干脆切了一半煮汤吃，回头放点菜面大家都能吃上肉味。

梁氏便在一旁盯着小儿子动作，虽然没有陈拾雾那样大厨风范，可各种操作也是信手拈来极为熟练。

“等去了梁郎君家，一定不要皮，跟着十五来，哎、不对，你得……算了，你就跟着十五走。”梁氏想了想，最终也没说出啥。

倒是雨哥儿有些惊讶，“我不是去十五家里吗，怎么变成梁家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指定是梁青疼着十五不忍心让人去空了半年的房子里住，他和陈星都是连带的。

“也行，我找小今玩。”因为陈小贵和梁家各种关系，之前经常来送陈小贵去梁家的雨哥儿和小今玩的挺好。

梁氏悠悠地看他一眼，雨哥儿愣了愣不知道怎么了，倒是想起刚才他爹和小姑之间的奇怪氛围，好奇道：“爹怎么一直对小姑黑着脸啊，我记得小姑以前和爹关系可好了。”

是不是他爹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姑的事，雨哥儿眼睛里充满八卦的光芒。

梁氏一眼就看出小儿子指定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给雨哥儿脑门弹了个瓜崩，“想什么呢，是你姑姑对不起你爹。”

“之前你阿翁死了，你小姑也是一次都没回来，明明夫家那么近……”梁氏忍不住念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只有几人记得了。

“听我娘说，从那以后，小姑和叔就关系不好了，逢年过节也会走动，可是都是阳大哥去。”恰巧另一个屋子里，陈拾雾和梁青也在说这些旧事。

“十里外啊，早上去，坐一会再回来，甚至能赶上家里的午饭。”小哥儿感叹道，“所以叔特别生气。”

“可是村长叔不还是让你姑姑进来了吗，甚至让亲生孩子腾地方给他们住。”梁青思索道，“可见这矛盾并不是不可解的。”

陈拾雾笑着挠挠他耳朵：“都多少年的事了，还解什么解？”

梁青不可置否，不影响他，也不影响十五，解不解确实没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陈星探出头：“梁郎君，小雨和我都收拾好了，十五你呢？”

陈拾雾抱起包袱：“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半满的牛车咕噜噜地压着水，向着梁青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