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哥儿觉得他娘有些奇怪，平时也不见这么疼他啊。
“够了够了，娘，再夹就吃不完了。”雨哥儿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肉，有些发愁。
一抬眼，不只是他，陈星陈小贵还有其他几个孩子都是碗里满满当当。
“怎么突然做这么些肉啊，家里似乎也没养几只鸡。”雨哥儿忍不住念叨，平日里吃个鸡蛋都被梁氏盯着，如今却一桌子八个肉菜。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吃完饭，梁氏便领着儿子把粮食搬上车，雨哥儿看着陈星被娘指挥着搬了三袋子生米，连忙拽住梁氏手臂：“娘，够了，再多也吃不完。”
梁氏慈爱地摸摸他脑袋，“没事，吃不完就在梁郎君家放下，这米可是咱们家辛辛苦苦种的，给你和十五小星吃我们都乐意。”
雨哥儿一愣，似乎想明白了，便点头：“那再搬两袋子吧，趁着下雨十五也能多想些新点心，这些可是极为废粮食的！”
说到最后一句，雨哥儿特意放大声音，屋里屋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氏笑着点点他的头，“果然是娘的知心小雨，最疼娘了。”
雨哥儿讪笑一下，等陈星出来急忙凑上去：“小姑家里来多少人？”
陈星苦笑一下：“那可说不准，不止小姑父和几个表弟表妹，连小姑的公婆和叔伯都要来，真是造孽了。”
公婆就罢了，叔伯难道没自己的外家吗？雨哥儿怒火蹭蹭地往上冒，一把推开门，村长正坐在堂屋喝茶，瞅见他来了，问道：“你娘拉去多少粮食？”
“八袋。”雨哥儿闷闷道。
若不是他劝下来，再搬八袋也是可能的。
村长咳了两声，招手示意雨哥儿过来，而后递给他一粒银子。
雨哥儿掂量一下，约莫一两多。
“等会儿你去了梁家，就把这个给梁郎君。”村长慢悠悠道，“小贵他们几个娃娃不是和小今玩的好吗，你也一并带去吧。”
“带这么多人？！”雨哥儿不禁瞪大眼睛，“借住梁郎君家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便宜，爹你怎么还得寸进尺了？！”
就算梁郎君人好也不能这样吧。
村长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梁郎君若是不愿意，你就让小星带着孩子去十五家住，反正夏天也凉不到哪去。”
“小姑她家里怎么来这么多人。”雨哥儿闷闷不乐，连自家屋子都住不得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过来了。”
“……”村长没说话，只静静地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半晌，他才开口：“行了，收拾好东西就去吧。”
雨哥儿便领着几个小萝卜头不情不愿地走了，陈星倒是心情很好，劝道：“反正咱们不用留在家里，你想啊，那来的老头老婆子都比咱辈分大，真留在家里了可不是就任人使唤吗。”
“也对。”雨哥儿怏怏道，“希望来的别是太能折腾的。”
可能跟着住到儿媳妇/弟媳妇娘家里的人，能是什么安分的人吗。
陈阳作为陈家的长子，亲爹是村长，他从小孩子王一样，长大后又去了县里当账房，日子也算过得顺风顺水，平日里涵养很好。可遇到杨家这一堆人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怒了。
“车上最多让孩子去。”陈阳怒道，“杨二爷杨二奶，你们就不用了。”
杨老汉正扒着牛车往上去，闻言扭头哼一声：“我还不稀罕呢。”
杨老二立刻过来搀扶住他，讨好地看向陈阳：“阳侄儿，就让我爹上去吧，这一直下着雨，他腿脚不好……”
“那让谁下来！”陈阳指指车上坐的安安稳稳，还没车轮高的孩子，“你说，让谁下来！”
杨老二瞅瞅车上五个孩子，大哥的两个，三弟的两个，还有一个自己的闺女慧儿。
“慧儿，你下来。”杨老二抓住女孩就要往下拽，陈阳气笑了，一把攥住他拉扯女孩的手臂：“慧儿才五岁大，这土路她能直接埋进去。”
而且慧儿看着面黄肌瘦，这一把骨头还没他三岁的闺女静静看着有肉，陈阳看得十分揪心。
“可、可我爹……”杨老二迟疑了。
“你既然孝顺你爹娘，就背着他们走。”陈阳签起牛，不在意道，“你家四个儿子，轮流背也够了。”
说完陈阳就一屁股坐在车帮上，架着牛走了。
杨老二踟蹰一下，俯下身：“爹，你上来吧。”
杨老汉瞪他一眼，就老二这身板，他还怕砸碎了，于是自顾自走了。
一行人便撑伞的撑伞，驾车的驾车，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大槐村。
而此时已经午时，村长家已经做好饭菜，杨家的人一看到便冲过来急匆匆的往自己嘴里扒。
梁氏被恶心得吃不下饭，陈小姑歉疚地看她一眼，梁氏只当没看见，扭头回屋了。
＊
“……所以我爹让小贵他们过来了。”雨哥儿掰着手指说道，银子他已经递给十五了。
在场的几个人安静一会，陈拾雾看向梁青，梁青正抛着银子，屋外小今和陈小贵几个也在抛东西玩，不过是不是银子而是桃核。
“那就留下来吧。”梁青把银子扔给陈星，陈星手忙脚乱地接过来。
“银子就不用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小贵还是季云的徒弟呢。”他笑了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梁大哥。”
“对了，这孩子看着都不是很大，应该要和人住在一起吧。”梁青想了想，问道：“一个院子够住吗？”
别挤着十五了，他嘀咕道。
“够用够用，”雨哥儿道，“陈星照顾两个，我照顾一个，有他陪着我也不怕了，十五正好去住堂屋。”
“行，被子什么的，陈星应该知道位置，需要就去拿。”梁青道。
门外孩子玩的很愉快，梁青蹲在一旁瞅了一会，好奇问道：“小贵，你弟妹会写字吗？”
陈小贵点点头，把女孩拉过来：“静静，来写我之前教你的。”
小女孩把手伸到外面接了一捧雨水，然后用手指蘸着水在地上慢慢地写：“一，二，三，四……”
一直写到九才停下，陈小贵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糖递给她，“静静真聪明，小文你过来给郎君背诗。”
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便扔下桃核跑过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他背完后，陈小贵同样递给他一块糖，夸道：“小文真聪明，二叔回来了一定特别高兴。”
男孩咬着糖害羞地跑走了。
“你倒是挺会哄孩子的。”梁青乐道，“现在学的怎么样？”
徐季云临走前特地给他布置了一大堆课业，又因为明夫人而那边拦着不让回，所以前些天梁青又帮他捎带了许多。
“有些字不认识，背的很慢。”陈小贵道。
现在这里也没有啥拼音字典之类的，都是师徒口耳相传，陈小贵跟着徐季云学了四个月，仍然有偏僻字不认识。
梁青翻找一下原主记忆，试探道：“要不我给你读一遍？”
“多谢郎君！”陈小贵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噔噔噔地跑去找雨哥儿要书。
“这孩子，真是的。”梁青不禁乐了，这么爱学习的吗
没有孩子喧闹的庭院，空旷，他听着雨声滴滴答答淅淅落落，心中莫名担心。
“南边的水灾就是，下雨下个不停，河都悬在地上了，排水排不出去，最后一座城都卷走了。”
卖果子时偶然听见的话语莫名浮现出来，梁青看着天色，决定明日去山上看一看。
＊
从十天前开始的大雨，下个不停，虽然偶尔微弱些，却从不停过。
不过却挡不住要去收稻谷的人。
不是所有村子都和大槐村一样提前种提早收，有些人的稻米才长成，可是雨不见停，无法出去做短工或者找野菜，家里要断炊之时，也只能带上斗笠去收割才六成熟的稻子。
“爹，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小孩刚吃过一顿青麦，肚子不饿就又活泼起来。
他爹娘苦笑一声，把肚子上的腰带拉的更紧：“快了，快了。”
比他们家更惨的，是稻谷已经八成熟，可是无法收割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子被水泡开的人家。
“快停，雨快停。”妇人家中的劳力都去地里割稻子了，她因为体弱而被留在家中做饭照看孩子。
还不懂事的小女儿抱着娘亲的胳膊，咿呀道：“雨雨、烦！”
妇人摸摸她的小脸，便把孩子推出去，“乖，这里呛，宝宝出去玩。”
收获的潮湿稻谷必须烤干，不然今年秋税也没法交，妇人把女儿抱进堂屋，嘱咐大孩子们看好弟妹，而后又匆匆跑进厨房烘干稻谷。
几道慌乱的声音传来，妇人扬头去看，半人高的水涌进来，扑灭柴火，掀乱堆好的稻谷。
妇人一愣，急忙冲向堂屋，里面的孩子哭的哭闹的闹，都湿了。她抱起几个矮的放在桌子上，拿上木棍出门去看究竟发生何事了。
门外更乱，妇人急忙抓住一个认识的人，焦急问道：
“三叔，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好多水铺天盖地的过来，田里好多人都被卷走了。”三叔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家的地特别多，家里人都去了，便劝道：“我们这边的人水性都好，说不定……”
卷走了，卷走了，妇人踉跄两步，又听见三叔说水性好，咬着嘴唇想，是的，他们一家水性最好，她男人还去水里捞过珍珠，小叔子还是龙舟队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再不济，还有孩子啊。
女人哭笑一声，颠簸着跑向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