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么快？”楚觅只觉意外。

事实上，温昱安也觉得意外。

并非他有意瞒着家里自己与楚觅领证的事，只是他想等楚觅在家都安顿好了，再知会家里，顺便带楚觅回去一趟。

哪知刚才楼下，他遛完毛毛正准备回来，母亲电话就打了过来。

温母直接在电话中兴师问罪：“昱安，你告诉我，为什么旭尧的妈妈跟我说你结婚了。”

郑旭尧的妈妈在民政系统工作，他这里刚登记没几天，她那头就得知他领证倒也不算意外。

温昱安只说：“没有为什么，杨阿姨说的是事实。”

温母勃然大怒：“这是领证，不是过家家！对方什么身家，什么来路，与我们家相不相配，这些你都弄清楚了吗？”

温昱安无声沉出口气，按开电梯门走进去：“我很清楚，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温母愕然：“我怎么不知道你高中有哪个女同学跟我们家世相当。”

电梯上行，温昱安眸中闪过烦躁，但仍让语气维持平和：“妈妈，人是拿来爱的，不是用来称斤论两的。”

温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呵笑出声，缓缓道：“没有你所谓的称斤论两，又哪来的爱？如果我和你爸都是穷人，都忙着为生计奔波，我们就不会有余力来爱你。”

温昱安平静反问：“你们爱的究竟是我，还是被摆布成你们喜欢的样子的我？”

电话那头寂静一阵。

片刻，温母八风不动道：“你又知道她不是奔我们家的财势来的。”

温昱安说：“我们已经签了财产协议，是她催促我签的。”

电梯到达，他牵着毛毛走出去，片刻便进了家门。

那头温母沉默了好一会，只压抑着问：“她究竟是谁，父母做什么，家里都有什么关系？”

温昱安只道：“她是楚觅。”

别的他一概不谈，因为那都是楚觅之外的人和事，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楚觅。

之后母亲又说了许多，无非又是老生常谈，后悔当年没狠狠心，不该向他妥协，就该送他去国际学校。

温昱安只平静听着，等母亲说够了，他也就挂了电话。

这会跟楚觅说完，见她意外，他又回身望住她道：“早晚要见面，索性早点见了，也省得心里总挂记。”

楚觅一想，也是。

趁着他盛好饺子，两人一起去餐厅坐下吃饭，她便问他家人的大致性格，以便做好准备。

温昱安只说：“我爸妈会有些强势，但奶奶比较好亲近，我上小学之前都是她带的。”

楚觅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温昱安这人还算周到，她应当相信他会在家人面前护着她。

更何况，她并非与他心心相印而结婚。

他家人对她什么态度，她又何必放在心上？她只需按照先前约定，有偿作为他太太陪他亮相，挡住催婚的悠悠众口。

这么一想，楚觅虽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但大体还是安下心来，专心顾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

隔周周六，气温虽低，但胜在天气晴朗，早上十点出头，整个世界阳光潋滟。

温昱安换好出行着装在客厅等待，不多时，就看见楚觅歪着头，手指梳理着发尾，从客房出来了。

她今天穿浅棕色羊尼大衣，内搭米白色高领修身毛衣，下面是一条比上装更深色号的土棕色阔腿厚呢长裤，拎着一只白色包包。

很有质感的搭配，不算休闲，但也不会过于正式。

温昱安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两秒，这才跟她打招呼：“可以出发了吗？”

楚觅点头：“走吧。”

换了鞋出门，进电梯，温昱安又说：“我尽量不让他们把关注点转到你身上，但中途他们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要麻烦你担待。”

楚觅看向电梯门上反光的人影，笑说：“我领了那么高的酬劳，这是我该做的。”

温昱安不由也望向电梯门，试图从模糊倒影中捕捉她的目光，找出一丝丝见家长的忐忑。

但是徒劳。

想想也是，她只当是一笔生意，当然只要钱到位，其他都无所谓。

温昱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只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十一点出头，两人到了温昱安父母家。

进了入户玄关，最先见到的是家中保姆，热情指引他们拖鞋在哪，又率先进去禀报小两口到了。

换好鞋走进客厅，温昱安的奶奶坐在主位沙发，笑容慈和。

温母温父虽坐在侧手边，但身上气场丝毫未受座序影响。

尤其温母，望向楚觅的目光严厉，且写满研判。

“奶奶，爸，妈。”温昱安率先喊人。

楚觅也跟着叫人，与他一样的称呼。

奶奶当即笑着应了，温父也很快点了点头。

倒是温母，过了许久，才嗯一声。

不算冷硬，但确实冷淡。

保姆这时来说可以开饭了。

奶奶笑着起身，握住楚觅的手，亲自拉她去下面餐区就座，慈爱道：“我们家昱安长这么大，总算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他从小做事就谨慎，一定很喜欢你，才跟你结婚，带你回来见家人。”

楚觅一阵心虚，不知该说什么，只作腼腆状，柔柔地笑着。

温父帮老太太拉开了餐椅，等老太太入座后，再去照顾妻子。

温昱安也在替楚觅拉开餐椅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恰好在楚觅和奶奶的中间。

奶奶这时又侧头对楚觅说：“孩子，不要见外，今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楚觅笑着点头道谢。

温昱安则不声不响地为奶奶摆放餐具。

温母看在眼里，虽不知老太太对楚觅的喜爱是不是有“爱屋及乌”的意味在里头，但也心知老太太摆明了站在小两口那边。

当年她与丈夫创业，老太太尽心竭力帮了不少忙，就连她的儿子，大部分时间也是老太太带的。

她虽讲求利弊权衡，但到底不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感恩老太太的付出，将她视作亲生母亲。

眼下老太太这样，她明面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只是儿子如今在自己婚事上的果决，难免让她想起儿子小学三年级，以绝食抗议她将他送去更能笼络人脉的国际学校；

也让她想起，他曾因为她致电他的高中班主任，让班主任强制解散了他组建不久的篮球队，而与她大吵一架……

但好在，儿子成长过程中的所有失控，几乎都被她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消弭。

可是现在，她的手段似乎在逐渐失去作用。

温母到底难以接受这样的脱轨。

温父自然明白妻子的心思，但老太太的态度已经摆在明面上，他也只能从桌下安抚地握住妻子的手，什么话都不好说。

午饭快结束时，奶奶问及婚礼和两家会亲事宜。

楚觅根本都还没告知家里自己领证的事，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温昱安接过话，弯唇道：“我跟觅觅约好，春节先安排两边家人见面，明年再考虑婚礼。”

听出他的“拖字诀”，楚觅立马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刚才看着奶奶的眼睛，她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也不是不懂撒谎，只是在好几个瞬间，她都感受到了奶奶发自心底的喜悦，以及对她的接纳。

她在家从未得到过来自老人的偏爱，但意外在温昱安奶奶这里尝到了。

这种真挚的慈爱，忽然叫她不忍继续欺骗。

好在温昱安那样适时地帮她解围，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在作恶。

这餐饭吃得各怀心思。

下了餐桌，温父还约了几个老朋友喝茶，陪着老太太再坐一会后，就起身出门了。

老太太原定了明早去国清寺拜佛，温母便安排保姆去整理明天拜佛用的贡品，等她晚点再作最后清点。

老太太想到些什么，看向一旁坐着的孙子，笑道：“你和觅觅今天留下来吧，明早跟我还有你爸妈一块去国清寺。”

温昱安微滞，没有立时回应。

影壁外传来脚步声，是楚觅接完电话回来了。

奶奶便顺势看向楚觅，朝她招手，再拍拍自己身旁另一侧的位置：“觅觅，坐这来。”

等楚觅坐下，奶奶便握住她的手道：“我正和昱安在说，你们俩今晚就别回去了，正好明天一早跟我们去国清寺。”

楚觅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瞥向奶奶另一侧的温昱安。

不等两人视线交流，奶奶便左右看看两人，疑惑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吃饭时不是还说明天没其他安排吗？”

“没有为难。”

温昱安迅速从楚觅脸上收回目光，顿了片刻才说，“只是我们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奶奶笑道：“你房间里不都是你的衣服，至于觅觅……”

她扭头看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垂眸看手机的温母，“你妈妈那肯定有新的睡衣，要是不习惯，让觅觅穿你的衣服也可以。先将就一晚，下回有经验了，我让阿姨给你们提前备好，就不会这么局促。”

温母对楚觅这位儿媳实在提不起热情，但眼下老太太点她名了，她也只能配合地抬头说句：“是啊。”

楚觅坐立难安。

老人的热情实在叫人不忍抗拒。

可真要留宿，她必然要与温昱安睡一间房，甚至一张床。

有胆量假结婚是一回事，但一下子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实在挑战她的极限。

正想着还能找什么借口婉拒，忽然温昱安清淡的声音传来。

“那我们就听奶奶的，在家里住一晚。”

楚觅双目微瞠，身体往沙发背微微一侧。

从奶奶身后，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温昱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