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寻找

“小许，周轻扬有联系过你吗？”郝警官忽然问。

“我？”许含辉转头，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平静，但是胸腔还在不断起伏着，“没有。”

郝警官：“哦。”

心乱如麻间许含辉反应过来：“怎么？你们认为我在包庇他？”

“不是。”郝警官看着前方，“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许含辉又开始在窗外寻找，“不如担心周轻扬吧。法律和命运已经联手锤过他一次了，所以他现在才会失踪。”

这话说的非常任性，非常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这话一直压在他心里，一直。

周轻扬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报案，而是孤身犯险，走入黑夜，难道真的仅仅是恨意上头吗？难道没有一点对命运和法律的不信任吗？

他没有向医院里其他医生病患求助，难道不是因为多年来社会没给他一丝好脸色吗？

可是同样在那场判决里服刑的裴永和却在出狱后潜入黑暗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这个世间，用脏心烂肺汇聚了一团利己的乌合之众。

他表面上还能做的滴水不漏，能把自己从每一次的恶行里摘得清清楚楚——那段视频是警方至今不曾知晓存在的证据。肾内科的医生护士至今想起他都是彬彬有礼笑容温和的年轻男人。

甚至，他又把周轻扬搞成了社会大众口里畏罪潜逃的犯罪嫌疑人。

在这样熟悉的八方无援的境地里，周轻扬的消失，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多年前的噩梦再度重演吗？

这一次郝警官看向了他，神色言辞无比郑重：“现在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是。”许含辉说，“但是轻扬还和十年前一样，他一直困在十年前，困在这十年里，没人帮过他。”

许含辉的眼眉刀锋一般孤注一掷，眼中看到的不像城市，像深渊又像天梯，可无论是什么他都不在乎：“你们都不帮他，我帮他！我要找到他，陪着他走接下来的路，好的坏的我都认，我都陪着。”

郝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害了你们两个。”

“那就看你们要怎么做，”许含辉目光非常冷，“我只想让他再不是一个人。”

“他不会是一个人！”郝警官诚恳道，“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他。命运这次也会帮他。”

帮他吗？怎么帮？

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阴了，倦鸟归巢避雨，行人步履匆匆，只有他们的车还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打转。

许含辉剥出一颗绿箭放进嘴里：“他一直想陷害周轻扬。在出事前一天，周轻扬在路上碰到过裴永和。我们那天开车出门玩，车在快速路上爆胎了。我刚保养过的车。”

“明白了。”郝警官在他终于松动的口气下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把车停下，掏出手机给张刑警打电话。

张刑警听完，扭头就通知同事：“联系交警部门调取丰华路监控。”

“小许，”郝警官问，“你的车载记录仪有记录吗？”

“没有。”许含辉不得不承认，“裴永和反侦查能力真的很强，他好像永远能不留下证据。”

“只要做出了行为，就会留下痕迹。”张刑警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周轻扬，你有头绪吗？”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周轻扬？

在周轻扬五年辛苦终于没白费，攒够钱给妈妈看病，妈妈也终于日渐好转的时候。

裴永和出手逼死了周妈妈。

是蛰伏五年处心积虑的恶意。

许含辉想不到什么样的原因能带来这样的恨。

电话内外皆是沉默，没人能，张刑警说：“好，没有关系，我们去调查。如果周轻扬没有问题，我们一定还他一个清白。”

“他不会有任何问题！”许含辉笃定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周轻扬？”

车里车外皆是沉默，但是郝警官却在这一刻稍稍放了心。

能问出这句话，代表许含辉无论话说的有多狠，心里有多恨，内心还是愿意相信警察的。

“我们尽全力！”

*

可是很久都没有周轻扬的消息。

无论是警察那里，还是许含辉这边。

人间蒸发了一样。

周轻扬受伤了，许含辉不敢想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

他没去医院，他藏起来了。

周轻扬一直很擅长伪装自己，毕竟十年来同学之间一点没有他的消息。

他原本就如蝼蚁一般生活在街头巷弄那些阴暗角落里，原本就使用现金支付，原本就低调沉默谨小慎微，隐藏对他来说太过容易。

仲夏的暴雨洗刷掉那一场新闻的所有痕迹，人们餐后的话题再次回到十八线小演员的一线八卦时，许含辉不得不承认，周轻扬像十年前一样，从他的生活里再一次消失了。

只是这一次，许含辉不肯善罢甘休。

他依旧在街头巷陌寻找，不仅仅是河城，不过也没有目的地，主要参考周轻扬曾经的朋友圈和熟人或陌生人口中只言片语的裴永和——郝警官不同意给他裴永和的案卷，不合规范，也怕他冲动，所以他只能没头苍蝇，想到哪找哪儿。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他怕自己会疯掉。

开车的时候，赵勇给他打电话：“含辉，你得回来上班。你不能把人生折在一个杀人犯身上。”

许含辉直接把电话挂了，车停路边打给杨宇宁：“辞呈没帮我写？”

“没。”杨宇宁那边吵吵闹闹的，他和老秦都不在，杨宇宁都被迫开着大G应付开哈佛的甲方，“你得冷静冷静，你现在这样不是办法。”

许含辉：“那你给我说个办法。”

杨宇宁：“回来上班，等警察消息。”

许含辉惊讶自己刚刚居然真对杨宇宁这个跟他身边众傻逼不一样的神经病抱有期待。

“等不了。去帮我交。”他指挥完又把电话挂了，嘀咕，“说屁话。”

窗外天气很好，好的人得眯眼睛才能看清路。许含辉手里一把糖纸，靠在椅背上，胡子拉碴，双眼无神，望着不知道自己开到的县城的哪个路口，巡视每一个人的脸。

这个县城人不多，看起来非常破败。是他从歪头的某个远房小弟那里得到的信息，说他曾经在此跟过一个表面开麻将馆实际开小赌场的老大做打手，很受重用，后来老大一命呜呼，他才流窜至金融公司降职成保安。

这个县城是那个大哥的老家，只是具体哪里小弟不知道。所以来了许含辉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他常常面对这种茫然无路的境地。

绝望之下他开始计划自己前途一片阴阳的未来。

找到周轻扬的第一件事——抽他一百个清脆大耳光。

第二件事——罚他在一万根头发里找到唯独属于许含辉的那根头发，找不到，再抽他一百个清脆大耳光。

让他也体会体会自己现在的苦。

许含辉每天都在找头发，在茫茫人海里。

不是个事儿，他自己都明白自己已经在发疯了。

“辉。”老秦又打电话来，“辉啊。”

许含辉没吭声，他失去了应付的力气。

“赵勇让我劝劝你。”去了昆明老秦说话更慢悠悠了，让人没办法直接粗暴挂电话，“你不能这样下去了。都一个月了，你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挺好的，”许含辉玩着糖纸，每一个糖纸上都被他写了我抽死你，“还能把周轻扬吊起来打。”

老秦叹了口气：“你……”

“别丧了吧唧的，又不是你被抛弃了，我还没丧呢，你丧个球。”电话又嘟嘟两声，许含辉斜了一眼，拧眉，“你们怎么一个个排着队的来烦我。”

他本来想切断电话，结果一不小心按成了接听，王皓在里头：“辉啊……你针捞的怎么样了？”

许含辉不得不承认，王皓烦人的方式还挺别出心裁。

至少听起来仿佛在支持他找周轻扬。

“说事儿。”许含辉把已经失去味道的绿箭吐掉扔垃圾桶里。

“你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王皓叹了口气，“你在明，小周在暗，只要他不想让你找到，这辈子你都别想找到他。”

别人的劝说都是打不中的乱箭，王皓的别出心裁才真是一刀一刀往他心口扎：“你说是不是？”

“说的对，”许含辉重伤之下回光返照，很平静了都，“我都没办法通知他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还有事吗？”许含辉心如死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哎，”王皓仿佛还想说点什么，但他确实也没想到什么其他好办法，“要不我们登报寻人启事？电视台？微博抖音社交软件？”

“你觉得他的新闻还不够大吗？”许含辉觉得王皓果然是个智障。

但他说挂，也没挂，因为这是唯一在帮他正忙的人。

至少在陪他着急。

“我要不在无有官方账号上帮你发个微博找他吧。”王皓说。

许含辉愣了下：“什么？”

“十五万粉丝呢，帮你找找应该比你自己找强点。”王皓问，“想发吗？”

其实许含辉早就想到了这点，但是他一直没说。

虽然无有他添了钱，但是，那是王皓的身家：“……会影响你生意。”

“也是你的生意。”王皓说，“你怕影响吗？”

许含辉叹了口气：“我只怕找不到他。”

“那就发。”王皓居然说，“小周不容易，你该找他。”

许含辉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个对周轻扬一无所知的王皓为什么会突然说周轻扬不容易，他之前可是明着暗着想让他俩分手。

“废话，小周这么不容易。”王皓在电话那头特激动，“他的事儿网上都传开了，要是有人这么对我妈，这么对我，我不仅提刀子，我还要把他们都杀了。这必须得算正当防卫。”

……

虽然但是。

怪不得他们会成为朋友。

许含辉从湿巾盒里抽了张湿巾擦了把脸：“我能借你的号直播吗？”

“直播？你要直播？”王皓那边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对，直播！你直播效果好，每次人都来的特别多。”

“怎么直播？”许含辉问。

王皓：“来我这儿？”

“我在……”许含辉看了眼窗外，“不知道哪里。我开懵了，回去可能要很久，等不及。”

“那正好，你现在就开吧，让小周看看你，”王皓的嫌弃顺着电波砸他脑门上，“看看你现在这个死样子。”

“你……”许含辉不知道说什么，又想和王皓对骂，又想说王皓真他妈是个真朋友，最后他只好说，“这直播间怎么用？”

打开app，点开，然后屏幕里就出现了许含辉的脸。

许含辉坐在车里，把手机架在车窗上，正对自己的脸。

“老王，这是开了吗？”许含辉第一次亲手搞直播，有点不知所措，“给我说句话，我不知道开没开成功。”

「你以为这是企鹅会议？我能说话？傻逼，我看你丢了老婆脑子都没了。开成功了。」

“哦，”许含辉忽然想笑，“是，老婆不在我脑子没了。”

周轻扬不在，他家都没了，脑子怎么会在。

“怎么才能让他看到？”许含辉捣鼓着手机问，“我发链接给他微信？”

「我已经发给他了，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会上。我觉得他应该关注了咱们直播号的，我平时也经常发你，你俩爱的死去活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那你就想多了，他一天天忙的不行，我俩谈恋爱的时间都得挤，哪有时间玩手机。”许含辉说完咧嘴笑了一下，又收起笑容，小声问，“我会找到他吗？”

「会！傻逼，别跟个太监似的叽叽歪歪的。说正事。」

“谢谢。”许含辉说。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真的挺傻逼的。

好在直播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喔，辉哥怎么这么憔悴了？」

「是啊，不过怎么憔悴了还这么帅啊。从精英先生变成落拓帅哥了。」

「辉哥结婚了？」

「听他在说老婆。」

「没戴婚戒啊。无有少女的梦破了吗？」

有人提问，他就知道该说什么了。

“结婚了。”许含辉回答，“现在在找老婆，他离家出走了。”

「啊？」

「我靠，怎么结婚了，之前不是还说是钻石王老五吗？」

「怎么还离家出走啊，这么帅娶了我我天天三百六十度螺旋舔，怎么可能离家出走。」

“如果有人看到我媳妇儿，请你们留言告诉我。他28岁半，身高178，体重57公斤，左眼角有颗小痣。长相干净帅气，头发是浅棕色的软软的，人很温柔，说话声音不大，很有礼貌，不吃辣。”

说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应该放张周轻扬的照片，但是他也发现自己没有周轻扬的照片。除了高中那一张。

他自己都没有几张照片，他也忘了给周轻扬拍。

他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一张都没有。

许含辉忽然有点想哭，眼睛红了。

「……」

「……」

「怎么回事，我开始心痛了。这就是仙女之泪的效果吗？」

“我……”许含辉抬头把神他妈仙女之泪逼回去，再次低下头看向摄像头，表情变了，咬牙切齿，“周轻扬！你个负心汉大渣男！我他妈找你一个月了，追尾都三次了，你再不回来不出现，我真的死给你看，我不是威胁你！我真的会疲劳驾驶害人害己！你一个代驾你最清楚！快点回来！我保证不抽死你！”

“回来吧。”许含辉又说，“我想吃饺子了。”

然后他播不下去了，关了直播间，捂住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周轻扬回来。

他不想用这种方法找他的，被人扒过去和将来，他不想让周轻扬沦为话柄。

可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既然周轻扬在躲，那他就站出来，只要他站的够久够显眼，周轻扬总会看到他的吧。

许含辉没回河城，随便找了个酒店住了，洗了个澡，把好几天没刮的胡子刮了，然后抱着手机，给周轻扬的卡里打了一万块，向已关机的手机打了十五个电话，发了二十五条饱含晋江限定词的微信消息，然后去微博搜他俩名字的关键词。

搜自己名字搜到的都是今天下午的截图，搜周轻扬的全是周某的新闻。

他在互联网上被人扒的一丝-不+挂。

许含辉非常心疼，即使有王皓的正反馈也不敢点开评论，不知道大家会说周轻扬什么，不知道周轻扬看到会怎么想。

他关掉搜索界面，去无有翻粉丝，翻翻翻，睡不着一直翻，十五万个名字，他翻了三个小时。

然后在前三百粉丝里，翻到了周轻扬的微博。

太好认了。

AAA中介小周。

太好认了。可他从没认出来过。十四年来，他从来都是后知后觉，和周轻扬有时差。

周轻扬真的关注了他，在无有第一次发他视频的时候。

三年前。

三年前，周轻扬就关注了无有的微博。

三年前他就知道许含辉开了个店，就知道许含辉的动向了。

王八蛋。

许含辉握紧手机，目光快要把屏幕盯穿。

搞他妈什么没嘴的深情人设，自以为自己很感动人吗？！

傻逼，大傻逼。

许含辉感觉自己三十几万字的坎坷情史里都没有骂过这两章这么多脏话。

许含辉在愤怒中开始计划未来——找到周轻扬的第三件事。

他们至少要在无有办场婚宴。

老秦做证婚人，杨宇宁做花童，王皓当伴娘，林蓉当伴郎，吴大写手是动作指导，赵勇就负责坐主桌，观赏他俩伉俪情深的爱情乐章。

他正发散思维强行安抚自己的时候。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他举起手机。

手机短信里，突然提示了一条信用卡消费信息。

在广东佛山。

购买物品是一瓶勇闯。

作者有话要说：勇闯来自51章~

另：因为各位抬爱和勤奋更新我苟到了育苗榜前十（是非v文章无榜单情况下能苟到的最好的榜了），所以本来是想三章三万字更新把最后的案子收尾结局的，但是现在想在榜上再苟一苟曝光，所以会把接下来几章拆成三千三千来发，因此导致了某些标注了1和2的章节有了些许分章非连贯性。

对此表达深深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