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微酣，众人皆有些倦意，女眷们纷纷离席去往皇后宫里小聚，谢婴被人流冲到了最后，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被人捉住小手，一回头，正是扶熙公主顾听雪。
“想什么呢？”顾听雪捏了捏谢婴的手心，惊讶道，“呀，你这是女孩子的手吗？”
一时间谢婴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她略有些疏离地抽出手，答道：“臣女手糙，恐划伤殿下的肌肤。”
可顾听雪满不在乎地重新牵起谢婴的手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这茧子比昭昭的还厚，小谢将军怕是习武方面下了苦工吧？哪天教教我呗？”
“殿下……”
谢婴有些为难，她的手被公主攥得很紧，一时间竟抽离不了，于是只好应了下来，问：“那殿下想学什么？”
“你同意啦！”顾听雪欢喜极了，她此时活泼开朗的模样与先前宴席上端庄举止简直判若两人，“那我要先学射箭！等我学会了，那些小世子再不敢嘲笑我了！”
谢婴有些惊讶，下意识问道：“世子怎敢嘲笑公主殿下？”
顾听雪撅了噘嘴：“谁叫他们是男孩呢，又偏要每年鹿野祭围着我转，真是太讨厌了！谁要他们的猎物啊，本公主要自力更生！”
公主殿下捏了捏拳头，神情又有些黯然：“可惜啊宫里的女伴读没有习过武的，女师傅们也都是老古板，真是无趣！——不过现在你来了，父皇封你长宁县主，日后便也能进宫做本公主的伴读啦！”
谢婴语塞，她何时答应要进宫做伴读了？
可她不忍心拒绝顾听雪，谁叫她长得与皇后、顾昭这般相像，仿佛生来便该得到谢婴的偏爱。
皇后宫中贵女们自是围住国母转，宫里那位得宠的贵妃今日称病未来，怕是也见不得皇后的儿子被陛下器重。
谢婴独自拿了些糕点坐在亭子里赏花，池塘里偶尔游过三两只小鱼，谢婴忍不住碾碎了糕点丢进湖中。
“谁准你糟蹋皇后娘娘宫里的糕点了？”
一道尖锐刺耳之音撞入谢婴耳朵，不速之客穿了一身贵重的粉色礼服，插了满头的金钗，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是你，”那贵女眼皮一翻，给了谢婴一记白眼，“我当是谁呢，原是老弱残兵的女儿，也配来参加太子哥哥的生辰宴！”
谢婴蹙了眉，原本被人找了麻烦她还不甚在意，本想掉头就走的她听到那句“老弱残兵的女儿”，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我父亲镇守雍西，为国征战多年，岂容你污蔑？”
那贵女见谢婴还敢反驳，立刻上前一步，“呀，你还敢顶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父亲连三百飞羽兵都对付不了，还不是‘老弱残兵’？你瞪我作甚，我说错了吗？有本事打我呀！”
“啪！”
巴掌声响彻整个亭子，贵女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似是有些懵竟没立刻站起来，还是身边的丫鬟七手八脚地扶起了她，好不狼狈。
“这可是你自找的。”
谢婴习武之人，下手已是收着几分力了，可那贵女脸颊依旧是瞬间肿起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她一边哭一边伸手要去抓谢婴的脸，吓得谢婴赶紧后退。
可笑，京畿贵女各个留着长指甲，此时不退难道坐等被抓花脸吗？谢婴又不傻。
二人争执之地比较偏僻，此时也唯有她二人和几个丫头在场，谢婴正准备逃出亭子叫贵女吃个闷亏，可刚转身便撞在一少年身上。
清冷的青竹香里夹杂着几分微醺酒气，谢婴下意识推开那人，方才看清了真容，不过是十岁的少年，竟浑身散发着无法拒绝的凌厉。
“太子哥哥！”
他缓缓抬头望向贵女，清冷的目色渗着寒意，叫她欢喜的面容一瞬间收敛，身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顾昭微启薄唇：“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贵女哆嗦了一下，不敢开口。
顾昭替她复述：“你说，长宁军是老弱残兵？”
“我，我没有……”贵女下意识狡辩，实在是被顾昭吓到了。
“就连陛下都承认谢将军战功赫赫，追封‘护国公’，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决策吗？”顾昭言语紧逼，贵女吓得跌坐在地。
不远处的贵妇人们察觉到此处的不对劲，纷纷围了上来，谢婴此刻想溜也不成了，索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红着眼眶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来。
“囡囡！你的脸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打了你？！”扬城夫人看见自家女儿惨兮兮的模样，顿时心揪了一样疼，狠厉的目光扫过一干人，落在了谢婴身上。
“娘亲，是那个坏丫头打了女儿！”眼看撑腰的来了，扬城小姐也不再萎靡，赶忙打小报告似的描述了方才的话来。
扬城夫人出生柳氏旁支，因貌美入府做了几年妾室，如今主母去世，这才扶正了她，本身还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性子。
她可顾不得朝堂大局，宝贝女儿嚷嚷两句便上了头，当即指着谢婴的鼻子骂到：“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怪不得到处乱咬人！”
谢婴瞬间气得上前几步，亏得顾昭拦了她，否则她非得撕烂扬城夫人的嘴不可，她怒道：“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什么吗？你不仅没娘，你爹还不中用，若没有沈家帮忙，谢家早就完蛋了！”扬城夫人口无遮拦，周围贵妇皆变了脸色，当朝虽未表示女子不能参政，但朝局大事绝不可当儿戏来随便议论，扬城夫人这是犯了大忌。
顾昭面色一沉，正欲开口驳斥她，谢婴却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逝者为大，怎容尔等谈笑？我父亲拼死抗敌，谢家男儿皆战死内海之浜，长宁军不愧九州、不愧任何人！”谢婴眼中布满血丝，却故作坚强硬忍下泪水。
“这是怎么了？”还不等扬城夫人反驳，皇后娘娘温和的声音传来，众人立刻让开一条道。
“娘娘……”谢婴看见皇后，眼泪决堤，还不等皇后安慰几句，扶熙公主便站不住了，几步走到谢婴身边，替她拭去眼角泪水。
“我到要看看，是谁要欺负本公主看中的人！”
皇后与顾昭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知道有顾听雪在，便用不着自己出手了。
顾听雪此刻也顾不得在人前装端庄了，用鼻孔看着扬城夫人与小姐，“本公主方才也听到了一二，你二人实在太过无理，不敬护国公一事我定要报给父皇，叫他治一治扬城王管教不力之罪！”
面对扶熙公主，扬城夫人也不敢造次，更何况还提到了扬城王，于是她爬起身来，拉着女儿转身便走。
“慢着。”
众人回头，望向谢婴。
“道歉。”
扬城夫人睁大美目，不可思议地看向谢婴，但碍于皇后三人的威压在，只得低头小声哼哼了一句：“对不住。”
还不等顾听雪挑刺，谢婴又说：“向我父亲，还有长宁军所有战死的士兵道歉！”
“谢婴，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按品级，扬城夫人确实不是谢婴一个区区县主可相提并论的，可谢宁不同，生前便是一品官，死后更是追封护国公，是陛下都要敬重的人，可不是扬城王可比的。可惜，扬城夫人这个草包自然不明白其中层次。
“怎么？扬城夫人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么？”顾听雪再次开口，实在不知皇后这样温润的性子，怎就生了个如此泼辣的女儿。
若不是从兰芝峡谷回去时，这位公主殿下还在病中，必不会让人如此羞辱她母后，哪怕是陛下也不行，可惜后来消息封锁，顾听雪并未知晓其中真相，便也没有追究。
扬城夫人自知理亏，只好又愤愤说了句：“对不住护国公了！”
众人散去，谢婴转身欲走，却与身后那少年对上了眼神，少年目色淡淡，却定定地望着谢婴，道：“姐姐别伤心了。”
人前护短，人后便是长着尾巴的狗狗，谢婴被这反差给逗笑了，问：“殿下怎么来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我是来见你的，姐姐。”顾昭稚气未脱的小脸扬起一抹笑来。
“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顾昭却敛了笑，道：“没事就不能来见姐姐吗？”他顿了顿，执起谢婴的手来，“我很想你，姐姐。”
他与顾听雪一样，轻轻搓了搓谢婴手心的茧，有些心疼又有些责怪：“姐姐，剜金丹自爆，你怎么敢的？”
谢婴拍了拍他的手背：“都过去了。”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传进京畿时，我的心真的很痛，我差点以为要失去未来的夫人了！”
“嗯……啊？”谢婴错愕不已，吓得抽回手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
不是，几年前的小奶包太子虽然说过长大以后要娶谢婴，可，谢婴只当是个玩笑，没想到他还当真了！
她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顾昭唇前，汗流浃背：“我的小殿下，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我怎么配……”
顾昭一把抓住她的手，锲而不舍：“姐姐怎么能出尔反尔，明明说过要嫁我的，如今又不算数了？！”
顾昭声音说得有些大，引来靠近的一干人侧目，只是他们听出了顾昭语气里的不满，却未曾听清二人对话。
谢婴吓得要死，只得双手合十求小太子莫开尊口，她只想低调做人：“行行行，太子殿下说什么是什么，小人什么都听您的，全凭您做主便好！”
顾昭被哄好了，拉着她的手便要去找皇后、阿姊做见证，谢婴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继续求他：“此事是我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可让他人知晓！”
小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如今的小顾昭也是一样，可他不会一直是个孩子，谢婴日后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只盼着来日他成人礼后皇后能替他寻个好的亲事，莫要在她这里白费功夫。
谢婴哄走了顾昭，望着湖水里自己单薄的倒影，心里有几分自卑。
她哪里配得上小殿下的情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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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严重了，明天真的肝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