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之下，一众年轻儿郎装束整齐，预备开赛。

九州帝站在鹿台至高处振臂一呼：“今九州少年儿郎齐聚于此，孤十分欣慰，想必大家对今日赛事头名的奖励十分感兴趣。”

那颗哪怕是百日里也闪耀着绚丽光芒的夜明珠出现在九州帝的手中：“孤宣布，正式开赛！拿出你们全部的实力给孤瞧瞧！”

森林的栅栏被打开，青年才俊们一涌而出，谢婴回头与看台上的沈昀对视了一眼，得到后者鼓励的眼神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在开赛的前一日，谢婴曾与沈昀私下里见过一面，他刮了胡茬换上了谢婴熟悉的那身雪青色长衫，显得整个人没有先前那般冰冷。

四下无人，谢婴猛地扑进他怀里，她本不想哭的，可如今呆在束手束脚的宫里太久，见识到人心复杂的一幕幕，在与沈昀温润眼眸对视的那一刻，多日的伪装顷刻间崩塌，化为颗颗泪珠滚落在他的衣领上。

“沈昀阿兄，这宫里人心叵测，人人都要算计你，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被人拿来对付你，阿兄，我该怎么办呀？”

沈昀面色复杂，他轻轻揉了揉谢婴的脑袋，道：“我先前不知你会这般痛苦，原以为有皇后娘娘、昭殿下在，能护你左右，如今看来这真是一步昏招……我该把你带在身边的。”

一朝行差踏错，百步悔之无及。

——

身后忽然一凉，自小待在军营早已养成了对危险的预知能力，谢婴目色锐利回身望去，手指夹住了抵在后心的箭矢，却只看见顾听雪握着箭的另一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婴婴，想什么呢？咱们也要出发了！”

谢婴这才收回思绪，有些担心的望着顾听雪：“殿下才将发了高热，今日能骑射吗？”

骑射是极其消耗精神与体力的事情，顾听雪自小便是容易受到气节变化的影响，前些日子忽然发了高热，吓坏了谢婴，而后也未参加九州清晏，也幸好没去参加，否则万一磕了碰了谢婴又该心疼了。

顾听雪挺了挺小胸脯，哼了一声；“婴婴你莫要小瞧了人！——对了，那个讨嫌的世子呢？不是说好了比试比试，怎么临阵脱逃了？”

风向律此时怕是已被九州帝派人控制住了，生死都未可知。

谢婴自是不会把这些告诉心大的顾听雪，只安慰她：“那风世子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自是不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如今是怕了殿下呢！”

旁人的奉承顾听雪是听不得的，保不齐还得讽一讽那人的居心，可在谢婴这边却是一下子拿捏了顾听雪的小心思，后者笑弯了眉毛，显然十分受用，得意地驾着马往森林而去。

一路上猎了些小兔子，山鸡会飞，顾听雪猎得烦了，时不时冲着谢婴撒娇：“婴婴你看！”

还不等顾听雪说些什么，谢婴抬手弯弓，方才还在扑棱翅膀的山鸡已然钉在了树干上。

“婴婴你也太厉害了吧！”顾听雪眼冒小星星。

陪着大病初愈的顾听雪四处逛了逛，后者便有些受不住了，谢婴便提前送她回了鹿台，在顾听雪的一再要求下，谢婴只好重返森林，去争一争鹿野祭的头名。

不同的猎物有不同的分数，方才谢婴猎了些野兔和山鸡，都是分值较少的猎物，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分，想要以量取胜显然是不可能了，那便只有铤而走险，去搏一搏森林深处的野兽。

谢婴摊开地图，圈出了一个目标，那是黑熊生活的区域，一头黑熊价值百分，可她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以她一人之力，在不动用真气的情况下，是必然打不过黑熊的。

谢婴又看上了另一处，圣湖边生活着一群麋鹿，分值同样高达八十分，可应当有很多人盯上了这个目标，怕是被驱逐得没影儿了。

就在此时谢婴身后传来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是顾昭。

“太子殿下。”

谢婴望了眼跟着太子的侍从，他腰间的布帛上写着七十二的字样，显然顾昭已拿到了七十二分。

“殿下好身手！”谢婴毫不保留地夸耀着顾昭，可后者瞧了一眼谢婴的分数，不禁狐疑问道：“姐姐怎么才二十来分，以姐姐的本事不止于此才对，难道是被皇姐拖累了？”

谢婴面色一囧，解释道：“公主殿下身子不适，现下已送她回去歇息了。”

二人徐徐往前走着，顾昭提议去找一找圣湖边的麋鹿，于是谢婴陪同他一起往北而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受伤的少年，看着他们痛苦哀嚎的模样，不知为何，谢婴有些不舍地忘了眼顾昭的背影。

在圣湖边，竟真的被二人碰到了一只落单麋鹿，顾昭提议让谢婴一箭封喉，可就在谢婴弯弓时，一只锐利的箭矢破空而出，狠狠扎在了麋鹿的脖颈上。

身着蓝衣的少年自二人头顶落下，谢婴忙将顾昭护在身后，那少年十六七的年纪，剑眉英目，右边眉尾长了一颗痣，给这坚毅的眉眼添了几分柔和。

“赵熙川？你竟也来参赛了？”顾昭显然与这少年十分相熟，“回来了怎么不同我说一说？”

赵熙川爽朗一笑，上前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你我之间这般客气做什么？”顾昭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咱们可是忘年交！”

谢婴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眼赵熙川，看着十六七，莫非实际上有二三十？

“殿下这般说我可不高兴了，我不过长你六岁，怎就忘年交了？”似是察觉到谢婴考究的目光，赵熙川也是一阵尬笑。

顾昭拍了拍赵熙川的胳膊问：“这该有大半年未见了，你在雍北待的如何？可有在沈将军麾下做好差事？”

赵熙川瞥了眼谢婴，反问顾昭：“这位是……？”

顾昭笑了笑：“是长宁县主，现在是我皇姐的伴读。”

“原来你就是长宁县主，失敬了，当初你以金丹之躯逼退曲云歌，后来还让曲云歌发了疯，搅得百川动荡不安，雍州那边谁人不夸你是巾帼英雄？”赵熙川搓了搓手，竟也冲着谢婴行了一礼。

谢婴一边回礼一边说：“外头竟是这般传我的？”

当初她不过是隐瞒了曲云歌的“死”，曲云歌回百川后做的事她一概不知，百姓们竟以为是谢婴整坏了曲云歌的脑子，这才让百川自顾不暇不得不退兵。

只能说，百姓们挺会想的。

随着号角声响彻整片森林，三人对视一眼，赛事就此结束了，计分的侍从第一时间收起腰间布帛，这也意味着之后不论猎杀多少猎物都无法计数。

三人结伴往回走，一路上赵熙川同顾昭分享着在雍北的所见所闻，引得顾昭十分眼馋，恨不得能亲身经历那些趣事。

可谢婴一路上皆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清点猎物时，顾昭翻身下马的一瞬间，谢婴手指扣动拉环，腕箭被她换成石块，狠狠射在了顾昭的膝盖上，后者如触电般吃痛坠下马去，就在他即将落地的一瞬间，竟触到了一片柔软怀抱。

他回头望去，只见谢婴挡在他身下，肩膀被摆放猎物的铁栅栏刺穿，正不断地渗出血来。

“姐姐！”顾昭连忙从谢婴身上爬起，跪在她身边不知所措，人群一瞬间混乱起来，沈昀长臂伸展，剥开人流来到谢婴身边。

谢婴浑身微微颤抖，一张小脸瞬间痛得惨白，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目光却始终盯在顾昭的身上。

她的愧色溢于言表，让敏感的顾昭直接愣在原地。

他看见谢婴手指边松懈的拉环，眉头微微一皱，虽不明白她此举究竟为何，可眼下必须先给她肩膀的伤口止血，沈昀封住谢婴肩头几处穴位，拔出匕首砍断栅栏两边，拦腰抱起谢婴往鹿台营帐而去。

营帐里，太医给谢婴喂下麻沸散，小心翼翼取走刺穿肩膀的栅栏，缝合伤口时谢婴一声不吭，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昭若有所思地在栅栏边徘徊，他忽然瞧见一块异于寻常的尖锐石块，悄悄蹲下身子捡了起来，心里隐隐不安。

这事很快传到了九州帝的耳中，待谢婴换药换衣后重新面圣时，九州帝着重夸赞了她的护主之心，还破例要满足她的一个心愿。

谢婴深吸一口气，她先是望向沈昀，目光微颤，接着坚定开口道：“我想参军，我想要守护百姓、护卫九州！”

那日在贵妃处听到的那番话，谢婴其实思量了很久，当初长宁军惨案也许真的还有幕后推手，她必须回到军营，至少要去找纪洪宇问个明白，问清楚阿姊的下落。

况且，若是有朝一日能追随在沈昀的身后呢？她会是沈昀背后最锋锐的刀，替他斩断一切暗箭。

可九州帝向来忌惮谢宁，又怎会轻易让谢宁的子嗣重回军营？

于是谢婴又补了一句：“如今西域动乱，我想去梁州历练。”

梁州最为靠近西域，并且在谢婴的多方打听下得知，纪洪宇便是被派去了梁州做司军，脱离长宁军后他投身到李元吉麾下，很快便被提拔上来，如今竟能做到一州司军的位置，当真是出人头地了。

九州帝闻言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你可想好了？”

沈昀此刻面色沉得几乎滴水，一双眼更是凶巴巴地瞪着谢婴，可后者装作看不见似的紧盯着九州帝，俯身拜了下去：“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求陛下给臣效忠您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