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星，”悬川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览星是否无恙，尽管他的指关节处还有未擦净的血，他随意地甩开血珠，关切地抓住览星的胳膊，上下打量，“有受伤吗？”
“没有没有。”览星惬意地摆摆手，对悬川扬起宽慰的笑容：“会长在让着我呢。”
看着他阳光的笑容，悬川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知为什么，览星现在有点美滋滋，但他很快就注意到悬川手上的血迹，情绪翻页，慌慌问：“你受伤了？”
“没有，”悬川任由览星抓住检查，耐心轻笑道：“是别人的血。”
门外，除了吓倒在地的服务员，都是被迫跪倒在地的……启明的下属。
“我的人……”启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手指在怒气驱使下将指甲狠狠抠入掌心，皮肉的疼痛按下心头怒火：“你们对我的人做了什么？”
“催个眠，让他们多睡一会。”览星俏皮地形容道：“盯了一夜，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你们算计我？”启明惊疑道。
“哪里，不过是彼此利用。”览星用纸巾擦拭悬川的手背，中途递给启明一个谴责的眼神，十分不赞同地说：“你一个大会长，不能老是这么小气。”
启明怄得要死。
但现在，他精神力被切断，一众供他意志驱使的下属纷纷失去联系，他与失去壳的贝肉一样，只能任人垂涎。
……他以为这两个家伙，不过是在海军吃空饷的人造废物，他知道，联邦靠着海军起家，帝国的直感者怎么弄死最简单，他们可是最清楚不过的，海军知道他们的厉害，他们压根不可能用直感者！那他们只能是人造的那批。
启明盯着眼前你侬我侬的两个家伙，脑袋飞快分析道——联邦海军这些年，一直在抓直感者关起来做研究，但是海军这群贪生怕死的废物，一个比一个怕死，纯吸收直感者的精神力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他们盖了个洞穴！在里面用温水煮青蛙，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真是可笑至极。
他们以为这样，直感者就不会怨恨他们了？
他们在美好的洞穴里，接受洗脑和教育，这样，他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世界，不过是别人构造的假象。
后来听说洞穴坍塌了，启明得知的第一反应是发出一声爆笑，一群白痴……真是一群白痴啊。
而这两个人……启明承认，自己确实走眼了，他以为他们的精神力顶多比普通人强那么几个小数点，联邦海军这些人虽然龟缩于海洋，但是他依旧能探听一些消息，毕竟这个世道下，谁不想多赚点钱？跟钱比起来，联邦算什么狗屁。
启明想，果然啊，是联邦海军果然还是进行那个实验了吧。
否则，怎么会有人有如此强盛的精神力？简直比他还要强！
识破他的精神控制，还能切断他的连接……哈，一群骗子！
＊
“好了会长，”览星拖了个凳子坐在启明面前，“戏都唱完了，你也该说说你们做的那些好事，不能让我们白忙活吧。”
“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启明仰起头，对览星露出一个冷笑：“联邦的好狗，咬人真狠呐。”
览星跟紧他的话，谦虚道：“过誉过誉，你看，我们大老远，从东区跑到西区，就是想请教你一些问题，你不给我面子，也给联邦一个面子嘛。”
“……”启明闭上眼，过了一会，他站起身。
“走吧。”他妥协了。
＊
“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悬川没忍住，问道。
“你知道圜土吗？”启明一边发动车辆，顾左右言其他，察觉副驾的览星要发作，他急忙改口：“哦不对，我要先给你看个新闻。”
那是条十分简短的讯文。
“一个月前，域内出现变动，但已平息。”
“据说是两个年轻人，跟你们一般大，你说说，他们会对总管那样的人做些什么事情？”
“他不是人人敬爱的对象吗？”启明被要挟着还有心情吸了口烟：“好奇怪啊。”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公共视野出现，览星不知道他从哪得来的，正在思索时，这家伙又说：
“你们俩，这个时候出现在联邦，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览星知道他在套话：“别废话。”
“算了，看起来，你对联邦不感兴趣，那我还是带你看看你感兴趣的。”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将车调转方向，不久，他们就再度来到那条熟悉的小巷，但他们没有往巷子里继续行驶，而是在某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如同当年在洞穴城门的升降梯一般，他们缓缓往下沉去。
当时，他们从外城前往内城，现在，他们来到——
“欢迎参观我的寄生工厂。”
偌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边，地下还有数不清的楼层，地面是与墙壁一片瓷白，来来往往是整齐有序的机器队伍，穿过一道道安检门，启明如炫耀万贯家财那般昂首挺胸地带领他们来到地下三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们看见，一罐罐装有无色透明液体的透明舱体排列有序地呈现于眼前，因为数量庞大，一时难以辨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走近几步，悬川发觉自己的胃部翻涌上无尽的恶心——
数不尽的人，他们□□着身体，如橱窗里的货品，被陈列在透明舱体中。
启明脸上浮现一股诡异的潮红，他一扫方才的颓丧，对着两位来客彬彬有礼的介绍道：“欢迎来到我的收藏室，在这里，我们一般称他们为展览品。”
“两位先生从事艺术行业，自然能理解吧。”
览星眼神微动，他没有接下启明故意挑起的话茬，他迅速扫视整个空间，问道：“为什么分了两个区域？”
左边比右边看起来拥挤狭小，里面工作的也是一些机器，右边则是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如同照料病人那般在一个个舱体前记录什么。
“做研究呗。”没跟着自己的情绪走，启明有点不爽，他故意似是而非地说。
“说人话。”览星不耐烦道。
“唔，怎么说呢，”他用手上还带着那根烟杆，他虚空轻点中间的过道，神气地说，“一左一右，这就是墙外与墙内的区别。”
览星正视着他。
“左边，是墙外的肉弱强食，右边，是精心挑选的优胜者，你是不是要说墙外是虫子？”启明大笑几声：“不要不把虫当做敌人，你们与他们不过是隔着皮囊的差距。”
“那孩子死了，你们觉得是人死了，还是虫子死了？”
览星不答，悬川按压胃部的恶心，看向启明，笃定地说：“你早知道他活不久，故意把他……卖了。”悬川闭了闭眼，似乎有些不忍说这个词。
“是啊，这世道人最不值钱了，我这么做，是给他提升个人价值，”他惋惜道，“只可惜失策了，栽倒了你们联邦海军改造的直感者身上。”他的眼神像是在说穷光蛋和土狗。
览星觑着他得意的神色，有些意外地顿了顿，试探性地问：“你早就认出来了？”
“不不不，算不上很早，就是在你们等我的时候，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你说，联邦海军会这么高调地派人来调查吗，亦或是，这二位惹了人命官司的先生竟然没一点害怕？”
“我放了一□□么响、那么好看的烟花，却连个叫好声都听不到。”他委屈地说：“我不多想才是怪事吧。”
真畜生啊，览星冷笑一声：“果然是会长啊，脑子不错。”
他的口吻跟在菜市场点评一根萝卜没什么区别——启明没去过菜市场，但也听出来了。
“那是做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悬川陡然开口，掐断了启明欲要挑起的争端。
右边，竟然也有人操控机器，抽出其中一只罐子，令人联想到药房取药的画面。
启明解释道：“哦，挪地方咯，不合格的。”
“送去哪？”
“楼上，”启明无所谓地说：“楼上可比这里还要棒，有我新培育的甲虫，可漂亮了，要去欣赏吗？”
悬川拦住他迫不及待的步伐，肃声道：“你们培育虫子用来做什么？”
启明眨眨眼，试探地说：“做标本？”
“别装傻，”览星替悬川拎起这滑头家伙的衣领，眯起眼睛道，“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地说。”
悬川站在览星身侧，神情冷峻，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把左边的人送去虫子那里？”
“哦，那些都是不合格类，改造成功几率很低，送去自然选择了。”
随后，他们就懂了什么叫做自然选择，
楼上，成千上万只饥肠辘辘的龙虱一拥而上，黑压压地盖在餐盘上，形成一个人形，单向玻璃如同一面取景框，里面放着人类难以想象的画面，直到那个人型轮廓上出现一只巨大的龙虱，它现实欣喜地煽动翅膀，带起一阵龙虱风后，它不可思议地后退几步，似乎疑惑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尔后，它像是人一样站起来，对着玻璃看了很久，它现实愣了愣，一系列反应不到十秒，他们就看见这只巨大的龙虱，开始疯狂地撞击玻璃，似乎要把里面的那个撞死。
……只有极少数人能通过这种改造方式。
区别于普通人的盘中餐，大多数人都变成了疯狂的怪物。
联邦眼中的“虫”。
＊
离开的时候，启明以参观的旗号，带他们从透明旋转楼道慢慢走去，悬川眼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口消失。
……是奥维德。
悬川愣住了。
又是他。
默默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启明无声地勾起嘴角，刻意地压低声音说：“嗐，你们海军怎么跟纠察队这样生分，都是一家人，这么还分头干活。”
他嘀嘀不休地说着，联邦这个词在嘴里翻来倒去地翻炒，他每多说一句，悬川眉心的褶皱就越重一分。
览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破天荒的，他没又做出任何安慰的动作。
就仿佛，他期待着这一幕的到来。
＊
奥维德少有机会从域内走出去，趁着这次出行，在西区玩得心情松快，便也不计较去年殷勤得紧的商会会长怎么转了性，今年竟然不亲自接他。
说是派来了最得意且最了解情况的下属，奥维德斜视身侧的男人，身材瘦弱，脸蛋不错。
身上若有若无飘着一股甜味，他随口攀问道：“你喷了香水？”他耸动鼻子，越闻越感到越熟悉，清香而甜，并非花香，他肯定，而且这种味道很少见，稀罕的少见。
“蜂蜜？”他吐出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词汇。
闻诵步子一顿，脸上露出慌乱，浅金色的眼瞳在眼眶里打转，他吞了口唾沫，低下头轻声道：“是蜂蜜味的香氛。”
奥维德脸上露出好奇，说：“是吗，那玩意老贵了吧。”
虫子大变异，虽然不是所有虫子都不事生产只想吃人，墙却没这种分辨能力，拦截一切，所以这种甜味必须得冒险出城采摘。
他还是跟着总管身后吃过一口。
“到了。”闻诵在他继续打听之前快声道：“您要的东西研究人员已经配备好，需要我帮您取出来，还是您自己取？”
奥维德摆摆手，不就是进去拿过东西吗，他又不是娇滴滴的联邦少爷小姐。
上次是他的前任领导带他来的，前任领导就是标准少爷，选了别人拿。
他当时有点不屑，现在更是，等他进去后，他就知道后悔药可真是宝贵的东西啊。
这里面，真他大爷的冷啊。
与之前一样，他其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是什么，一个保险盒装着，听总管说是“药”。
奥维德不是傻子，这地方能有药？
不过，总管吃这玩意真能补身体吗？
应该是有效的吧，似乎从他进入纠察队以后，总管就一直是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