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昀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幻觉纷袭而来，他身似浮萍，随波逐流，难以归岸。

少年时爹娘教他：你是仙人，当以守护三界为己任。

少年长成青年，一剑平山海，可朋友们仍是接二连三离去。

他游历山河，顶着一张面具，在山之巅，云之岸，看见苍晗侧身持刀，对他微笑。

飞夏说：你的爱会害死他。

鬼城重逢，苍晗看着他，微笑落下一吻。

天界，南疆，江南，长安，一路坎坷，也一路相伴。

息昀心口剧痛，他看见苍晗抱着自己，眼尾绯红，一字一句说：我都知道了。

他听见自己许下承诺：你我生死不离。

生死不离。

息昀猛地咳嗽起来，浑身颤抖仿佛将死的鹿在做垂死挣扎。

虽说魂魄撕扯痛苦不堪，但是他却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他。

“师尊！殿下，师尊眼睛好像动了。”“师尊！”

“汪！”

“仙君，仙君这是怎么了？”

“息昀，息昀你醒醒！”

“师弟，你能听见了是吗？你得醒来，苍晗在等你。”

息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听到苍晗的名字。

——“你与我同生共死，生死不离。”

息昀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阵模糊，一切都罩着?轻纱一般，息昀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痛楚不减，但是眼前倒是清晰了一些。

他偏头一看，飞琼和风雩眼睛通红，挤在他枕边，阿曦和如故一颗猫头一颗狗头从不同的方向伸出来。

渊虹和知淮则就在他的手边，知淮还在给他把脉。

息昀看向阿曦，刚才听的那一声犬吠应该就是它发出来的。白犬跳上床，拱了拱他的手，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爹，你终于醒了。”

阿曦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息昀勉强动手摸了摸它的头，又用尽力气去看其他人，他想说话，只是他嗓子干哑，虽然嘴里能感觉到被人喂过水，但是声音发出来仍是微弱到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苍晗……”

猫叫一样的模糊声音立刻消散，但是知淮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连忙拨开众人，只见与息昀床铺隔了五步左右的距离，另设一床，苍晗正躺在上面，息昀努力睁大眼睛，看见苍晗的胸膛起伏，似在熟睡。

渊虹道：“他也没事。”

这一句话说出来，息昀的心终于落下，飞琼可怜巴巴看知淮：“殿下，您医术精湛，师尊和师父如今怎么样，您和师尊说说，他也放心。”

知淮点点头，低头对息昀温和地安抚道：“师弟别怕，再睡一会，苍晗和你都无大碍。”

息昀心底一松，再次昏睡过去。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说话终于有些力气。

屋子里人依旧不少，一半守着息昀，一半守着苍晗。

息昀一睁眼，知淮立刻过来，把脉后面露喜色：“好多了！”

渊虹坐在椅子上，感慨道：“你们俩可真的厉害大发了，那两个法宝出来的时候，除了少数人还能站着，剩下的人都跪下了，后来你们和法宝打起来之后，那些人才得以片刻喘息。”

他越说越兴奋：“我们原本觉得能联手消灭一个法宝就可以了，结果你们俩居然毁了两个完全无压制的法宝，那可是上古法宝，蕴含天道之力的啊！你和苍晗都已经那么强了，居然还能再突破境界，我和你说，你们小两口以后就打遍天下无敌手——”

知淮几次去捂他的嘴让他闭嘴都没成功，最后气的吼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渊虹眨了眨眼：“他们都没危险了，当然要把他们的丰功伟绩告诉他们，息昀你还收徒弟嘛——”

知淮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恋人一脚踹了出去，又把阿曦放出去咬他，自己则坐下来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些了。”息昀去看苍晗，“他呢？”

“他还没醒。”知淮道，“你们昏睡这么久。除了伤势重外，还因为境界突破，真气有些混乱，你不必担心。”

息昀却皱起眉，听出了什么：“他一次没醒？”

知淮一顿，叹了口气：“他伤得比你重一些。”

息昀原本有气无力垂着的眼，瞬间睁大了。

他咬牙撑着床，竟慢慢坐了起来。

飞琼风雩吓得差点跳起来，七手八脚想把息昀按回去，又怕伤了他，正手足无措时，知淮皱眉道：“你要去看他？”

息昀点了点头，实在没力气再说话。

知淮道：“我特意把你们两个的床榻挪到一处，你能瞧见他。”

息昀用倾如呓语的声音道：“我只看一眼。”

知淮叹了口气，回头对飞琼风雩道：“扶着你们的师尊。”

息昀提起一口气，起身下床，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眼前发黑，在徒弟们的搀扶下，缓缓坐在苍晗的床边。

知淮递给他一枚丹药，叫他服下去。

息昀随口咽下，仔细打量苍晗，这一看他越发心惊，苍晗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唇上一点血色都无。

息昀看得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他轻轻拨开苍晗胸口的衣襟，看见还没愈合的狰狞伤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栽倒在苍晗身边。

飞琼和风雩立刻扶住他，知淮道：“看过了，你可以回去歇着了么？你若好好养伤，说不定还能亲手照顾他几天。”

“怎么回事？”息昀喘着气看知淮，“他伤得比我重这么多？”

“吟风，就是松霖之子，在你们打碎法宝的刹那对你出手。苍晗看见了，用最后一点力气帮你远远挡了一下。”知淮愧疚地说道，“我和渊虹当时因为法宝破碎法力外泄，无法靠近你们，等看见的时候，我和渊虹出手阻拦，但也只能拦下一部分，剩下的招数就尽数打在了苍晗身上。”

——苍晗对他所说：“别怕”。

息昀的手蓦然握紧，他低下头，缓慢而仔细地给苍晗盖好被子。

“你放心，他当真于性命无碍。”知淮道，“只是伤得比你重，所以会晚些醒来。”

飞琼低声道：“师尊，我和师姐日夜不离，你别担心，先回去休息。”

“是啊，师尊。”风雩眼睛有些红，“我们都在这里照顾，等师父醒了立刻扶你过来好不好。你若是先好了，如何能照料师父呢？”

息昀无言被他们扶回床榻上，知淮坐下，和他细细说起”来：“你们两个一开始都已经魂魄动摇，有魂飞魄散的迹象，还好有你们俩为彼此备下的丹药，服下得又及时，将你们魂魄稳住。”

知淮看向苍晗：“等回来之后我亲自施针补药，眼下你们两个命都保住了，只是还是要多修养，师兄保证你们都能完好如初。”

息昀点点头：“辛苦你了。”

“辛苦的是你们。”知淮叹气，“你们啊……也太拼命了。”

息昀沉默片刻，眼睛一直在苍晗身上：“计划进行得如何？”

“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很顺利。”知淮道，“渊虹是太激动了，但是他的说辞绝无夸张，你和苍晗震慑住了天界，归麓已死，天帝龟缩，无人可用，没人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当然，也他们也寻不到此处，营地隐秘，我们都可以在这里好好养伤。”

“魔界那边如何？”

飞琼道：“行舟和夕墨来了，守了师父许久，此刻换他们去用膳。封岚伏诛，他的手下夜一团散沙，不足为惧。”

“人界呢？”

“并无伤亡。”风雩道，“师尊安心，海清河晏，山河无恙。”

息昀仍是凝视着苍晗，片刻后：“吟风如何了？”

吟风自苍晗来天界时便与苍晗交恶，其父松霖更是被息昀苍晗亲手送进死牢。

只是此人轻浮无能，难堪大用，若非这一遭，息昀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他自然是死了。”知淮道，“他为了杀你和苍晗，冲入那法宝周边，那一击出手的同时，也被法宝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息昀倦倦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他倒是听了知淮他们的话，好好修养，再苦再难吃的药也面不改色喝下去，只求能快些好起来，好能陪在心上人的身边。

他体内真气流转，果然境界突破，更悟天道。

三日后，他已能自己下床行走，虽然走得很慢，但到底不用人搀扶。

也是那一日，苍晗终于醒了，和息昀初醒时一样，他只睁眼看了息昀一眼，对他笑了笑，确认心上人无碍，便又昏睡过去。

知淮却喜道：“这便无妨了！”

如他所说，又过了两日，苍晗睁开了眼睛。

彼时息昀已经能坐在苍晗身侧，慢慢给他喂药，那一碗药刚喂完，息昀转身放瓷碗的功夫，苍晗发出一声低吟。

息昀转头看来，便看见苍晗慢慢睁开了眼睛。

很快整间屋子挤满了人，仙妖魔神都凑过来，但是谁都不敢出声，都盯着把脉的知淮。

知淮松了口气：“没事了，和息昀一样好好将养便好，都散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影响他们两个人休息。”

最后还是风雩飞琼，行舟夕墨留下了。

一直沉默看着息昀的苍晗等其他人散去后，忽然挑眉，用一种有些轻佻地语气对息昀笑道：“这位大美人怎么看着我一副泫然欲泣等模样，可是我曾欠下过什么情债。”

此言一出，原本叽叽喳喳讨论的众人都沉默下来，齐齐看向苍晗。

场景瞬间有些诡异。

这话说的离奇，息昀心头一跳：“苍晗，莫要乱开玩笑。”

苍晗靠在软枕上，微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你语气如此熟稔，怎么，你认识我？”

行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息昀怔怔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这是在哪？”苍晗眨了眨眼，“你们又是谁？”

行舟率先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跪在地上：“娘啊，君上失忆了！”

夕墨目瞪口呆：“这，这……君上你不认识我们就算了，仙君也能忘了？”

飞琼哆嗦着上前：“这是怎么失忆的，殿下呢，太子殿下——”

风雩一把扯住息昀的衣袖：“师尊，你冷静，别心绪起伏太大，这一定是暂时的。”

息昀不言不语，只看着苍晗，苍晗见他如此表情，竟有些莫名心虚。不等他再说什么，息昀竟低头一口血吐出来。

这回更乱套了，苍晗看着那和息昀眉间朱砂痣一样艳红的血，心底一痛，一把握住摇摇欲坠的息昀那带着金链的手腕：“你……”

息昀看着他，面如白纸，唇边鲜血却红得刺眼。

“你是……”苍晗头痛欲裂，空着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额头，“息……”

息昀抬手抚摸上苍晗额头，急切问道：“怎么？头疼？”

“息……”

息昀反手抱住苍晗：“别想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小心头痛。。”

苍晗却忽然抬起头，凝视着息昀的脸：“息昀？”

息昀心一跳，清冷等的神色一扫而空，他温柔地摸了摸苍晗的脸：“是我。”

知淮匆匆赶到，检查一番：“没事，提升境界时真气乱窜所致，是暂时的，我改改药方，很快就能恢复。”

行舟一脸麻木：“没事，我瞧着我们情种君上已经想起来了。”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君上，我是谁。”

苍晗面无表情：“不知道，看着烦，滚远点。”

行舟：“……你要不跟刚才那样努力想一想呢？”

苍晗不耐烦：“你谁啊，和他比？我为什么要忍着头疼想起你是谁，不是说了失忆是暂时的么。”

行舟：“……”

合着这大情种把别的都忘了，拼了命就只为了想起来息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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