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晗道:“看来随着你目力的恢复,这颗痣会越来越明显。”
“反之亦然。”息昀平静道。
“不错,你这痣越鲜艳,你的眼睛也会更清楚。”苍晗笑了笑,“给你把过脉,不会影响身体,只是仙君日后眉间要多一颗朱砂痣了。”
“无妨。”息昀道,“不影响什么便好。”
“这朱砂痣配上仙君如画眉眼,倒还真更添一分惊艳。”苍晗凝视着息昀,“像是山上白雪中的一枝红梅。”
息昀沉默了一下,有点艰难的问道:“你说这些话心里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吗?”
苍晗认真且努力思考了一下:“不觉得。”
息昀:“……”
苍晗道:“一般觉得不好意思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和我说话的你。”
息昀败下阵来。
苍晗得意起来。
息昀目盲第三天的夜晚,他实在是坐不住,便去庭中舞剑,正好也看看自己如果看不见,还能保留几分实力。
苍晗不敢直接与他比剑,虽说息昀能根据气息和其他感觉与人对招,但毕竟刚刚失明,苍晗怕贸然比较会伤了息昀。
他便提了壶酒,又泡了壶茶,酒是自己冷热血的,茶是给息昀的。
茶用自己的火一直温着,自己喝着冷酒,觑着月下舞剑的息昀。
息昀每一剑依然凌厉干净,从不拖泥带水,也没什么繁复的剑招,大道至简,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无需再用些华而不实的法术来掩盖不足。
剑光划破月色,息昀眼上覆盖着白色轻纱,一身白衣,像是刚从月色中来。仙君收势,双支并肩,轻轻拂过剑身,他凝神而立,身姿如松,站在月光里,眉间朱砂又红了几分。
苍晗想到之前自己说这朱砂痣宛如踏雪所寻的梅花,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对。
白雪红梅到底有些俗了
那朱砂痣明明是月色里的一抹红尘。
息昀见过红尘中多少兴衰离别,欲语还休,好似都凝在了眉心,使得他一蹙眉,就像是卷入了万丈尘埃里,百年光阴中。
苍晗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晃着酒壶,心想:他心里究竟想着什么呢?
息昀对自己必然有情,这甚至不用怀疑,但是这些情分似乎让他很痛苦。
苍晗记得很清楚,息昀与他同游那些年,虽然性子冷一点,但是从来有什么话都会直说,不会藏着掖着,硬要弄出些误会才算完,如今也一样,要造反,要寻法宝,也都是很直接告诉苍晗,并没有闭口不言。
那他为什么就不愿意把自己宁可难过也要推远苍晗呢?
苍晗靠在栏杆上,垂着眼睛想到:也不对,息昀提过为什么。
他说他不能与苍晗在一起。
不能这个词挺有趣的,息昀都敢造三界之主的反,他还有什么不敢或是不能做的?
而且不能的原因息昀也闭口不提,实在是奇怪。
苍晗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苦中作乐想到:不过息昀在拒绝他的时候真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反反复复劝苍晗回魔界,只可惜仙君心太软,演得也不像,情急之下还会暴露一些真情实感,总是让苍晗窥得一些端倪。
若非如此,苍晗也不会追着去天界。
息昀喜欢苍晗这一点,苍晗从不怀疑,只是现在两人情况胶着,息昀的嘴太严,苍晗又无从下手,总是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苍晗在这边漫不经心地愁肠百转,那边息昀收剑归来,耳朵动了动,发现魔君难得安静,便自己一步步走到栏杆附近,向前抬起手:“累了?”
苍晗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息昀的手漫无目的地悬在半空中,再侧眼看去,息昀神色平静。苍晗也不知为何便心里便替息昀忽生苍凉,抬手握住息昀的手指:“看你舞剑看怔住了,不愧是息昀仙君,招式如此利落好看。”
息昀抽出自己的手,缓慢但是依旧优雅地坐下,仿佛自己根本没瞎:“又在想些什么?”
“看你都觉得累,便扯些漫无边际的话,好让你轻松些。”
息昀喝着茶,听着话一怔:“我辛苦什么?”
“保护三界,还要和天帝归麓周旋,尽可能保护更多人,难道不累?”
“职责所在,何累有之?”
苍晗笑了笑:“想尽办法来人界普度众生,他们却不知你是谁,你瞧这天下有几人供奉你?”
“原本救人济世也不是为了那点供奉。”息昀莫名其妙地反问,“何况这与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称得上累?”
“那寻法宝呢?”苍晗抬手点在息昀眉心朱砂痣上,“这次是暂时失明,下次呢?焉知不会有更残忍的惩罚?”
“那又如何?”息昀不动声色,“我道心不改,便是为此而死,也是大道所归,并无遗憾。”
“哦。”苍晗道,“仙君大义,那我呢?”
息昀倏然不言,两人僵持片刻,息昀放下茶盏:“魔君本有大好前程,何必在我身上枉费工夫?”
“你若是死了,说不到我一疯起来会比天帝更早毁了三界呢。”苍晗用亲昵的语气说道,“毕竟是他夺走你的。”
息昀平静道:“你们魔族有事没事就拿三界安危说事,不觉得俗气又老套吗?”
苍晗:“……”
息昀难得把苍晗噎得哑口无言:“换个对象威胁吧,三界众生这些年为了情情爱爱已经在魔族口中死去活来几千次了,估计他们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苍晗道:“其实我对毁灭三界毫无兴趣,但谁让你就在乎三界众生呢,你要是在乎天帝,我就会把他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话说完,他们俩齐齐想到天帝那张老脸,同时打了个寒战,实在是没法继续打情骂俏。
苍晗悻悻道:“不说了,怪恶心的。”
息昀也心有余悸点点头。
两人之间又沉默片刻,息昀低声开口:“你既然知道我在乎三界,为何还要拿它做筹码?”
苍晗把空酒壶一甩,笑道:“不然呢?我该如何?”
“我若为三界而死,我还以为我的挚友亲朋都会继续保护三界,才不算磨灭我的意志。”息昀道,“若是太过伤心置之不理也是正常,但总归不过是袖手旁观,而非反我道而行。”
苍晗道:“这样看来,你还不是足够理解我。”
“何解?”
“我保护人界,违逆天帝,寻法宝,吞魔界都只是你想这么做,而我钟情于你,想要你轻松些,快乐些,所以才陪着你的。”苍晗漫不经心道,“这三界安危,众生疾苦还是幸福,我本是不在乎的,哪怕是现在也一样。”
两人再次沉默,片刻后,仍是苍晗先起身,单膝跪在息昀身前,肆无忌惮地凝视息昀:“我不会永远第一个服软的。”
息昀欲言又止,他低声道:“对不起。”
“你又没对不起我什么。”苍晗将手覆盖在息昀的手上,“也别在对不起后面接一句让我回魔界过开心的日子,不要执着于你这样的话。”
息昀道:“但是我让你很不开心不是么?苍晗,既然如此,当断则断。”
“断与不断从来都不是你自己就能决定的。”
“比起纠缠不休,挥剑斩情丝更明智。”息昀抽手起身,略顿了顿,按下心中百种滋味,“三百年蹉跎,有些事已经结束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苍晗站在原地,眼中是息昀看不见的晦涩不明。
“你在说谎。”
苍晗一句话就让息昀停下了脚步。
“息昀,你其实不擅长在我面前撒谎。”苍晗的语调带着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笑意,“你若当真无情,我这般纠缠,你早提剑把我杀了,如今你却只是一味劝我离开,三百年前你好歹还动了手,如今你却只会耍嘴皮子。”
说罢苍晗哼着小调过来扶着静默不语的息昀:“走吧师尊,热水已经放好,月上中天了,沐浴过后便该休息了。”
息昀挣脱他的手,正要说我自己可以,却觉得自己浑身一僵,被苍晗抱着就走。
息昀:“……”
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也不该搞偷袭。
苍晗道:“我又不对你做什么,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你现在动作缓慢,等你磨蹭完水都凉了。”
息昀沉默了一下:“我可以用法术加热。”
苍晗道:“你折腾什么呢?”
息昀缓缓道:“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能麻烦魔君先放我下来么?”
息昀最后力争自己走路,苍晗也确实很君子帮他脱下外衣放好,扶他入浴就走了。
息昀躺在床上,觉得很是头疼。
这种头疼延续到了第四天。
天帝知道息昀在除妖过程中“受伤”,就特派息昀的弟子们前来照顾。
应息昀要求和弟子本人的强烈愿望,第五天的时候风雩和飞琼都会下界。
息昀面无表情地按着眉心已经如血的痣,眼睛看东西虽然已经朦胧发灰,但是他一想到苍晗可能会做个大妖就头疼。
果然他今天午睡一睁眼,就感觉身边有人,紧接着就听见苍晗笑道:“师尊是打算去花园走走散心,还是听听仙侍的汇报,又或是燃香静坐呢?”
息昀心生警惕:“你做什么?”
“天帝有旨,叫我们这些做徒弟的贴身伺候师尊,一定要尽心尽力,寸步不离。”苍晗拿出什么东西晃了晃,息昀能感受到微风。
随后息昀听苍晗道:“弟子可是奉旨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