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晗回去之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息昀安静冷淡地坐在酒楼里，听着楼下酒楼布置的曲子，看着窗外湛蓝的天。

甚至在苍晗回来后，他还会轻描淡写看一眼苍晗空着的手，似乎在无声谴责他食言。

苍晗无辜抬手：“此处不擅长辣味的吃食，我们不如南下去蜀地。”

息昀挑眉，摇着扇子说道：”也好。“

语气里还有几分无奈，听起来他是真的很期盼苍晗的点心。

如今回顾，苍晗居然品出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

他心里哭笑不得地想到：以前的息昀比现在的倒是更生动一些。

如今的仙君越来越内敛沉郁，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后又过两个月，阿曦这条傻狗终于知道男的不能当娘，开始喊父亲，但是息昀这次没做任何解释，只是平静摸了摸狗头。

当时不觉什么，如今重看，倒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之前一直觉得息昀是性情中人，虽然除了怼人之外不爱多说话，神色也漠然冷静，但是他心底暗藏着许多喜怒哀乐，从不是冷冰冰的石塑。

息昀也一向心软，最喜欢冷着一张脸救人，花鸟走兽，人妖神魔，只要不是作恶的，他都是能救便救，天帝都没他上心。

所以息昀虽然面上一如既往，但是如今的苍晗已然能察觉出不对。

息昀心事重重，甚至有些恍惚，只不过他隐藏的好，可笑当年的苍晗竟未发现异常。

仙君面对旁人依旧一如往日，只是面对苍晗时，却越发像是那些人为他塑的神像了。

冰冷，沉寂，但都是泥石所塑，哪怕外层镀了金身，看上去精致，但是心是死的。

苍晗看着记忆中和如今尚有区别的息昀，不自觉就伸出手，想要握住对方的手指，但是息昀借口去抱阿曦，无声避开了。

那时的息昀与现在的息昀还是有所不同，彼时的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虽然心痛如绞，但是还有一口气在，撑着他走下去。如今的息昀却有点心如死灰，虽然被苍晗糊弄着，留了魔君在身边，但是眼中总有沉郁，似乎看透了一切，知晓最后的结果，所以随波逐流。

苍晗曾抬着息昀的脸轻吻，息昀虽未回应，但是也未回绝，只是安静地垂眸，任由苍晗动作。

这对息昀而言，便是与亲自说喜欢无异了。

三日后，苍晗假寐，本想逗息昀玩，谁知息昀见他睡着，无声无息走过来，坐在床边静静凝视他。苍晗心里想着：等一下说点什么哄他开心呢？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却听见耳边有声轻笑，不等苍晗反应过来，息昀便附身轻吻他的眉间。

浅尝辄止。

他甚至能嗅到息昀衣上的竹子清香。

仙君心中再喜欢，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只这么一吻，便起身离开。苍晗在他走后蓦然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他拍了拍脸，觉得不能这样得意忘形。

这边是苍晗在决裂之后，笃定息昀对他有情的原因。

息昀以为苍晗睡着了，事后也当做自己没做过，想来是打算慢慢相处，再一表心意，毕竟他们的时间还很多。苍晗当时也未提起，本想着日后说起来调戏息昀，却不知这一吻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被埋藏了几百年不见天日。

息昀那一吻之后第五天，便是苍晗有事离开，却与飞夏仙君擦肩而过的日子。

而现在苍晗看着山上的烟雾蒸腾犹如仙境，瀑布飞流直下，湖上一抹彩虹的样子，就知道截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那是他最痛苦的回忆，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

苍晗的人生自然有悲痛，譬如他的父王和他爹并没能厮守一生，但是最后他爹死的时候，没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天界，而是在魔界的皇宫里，身边有爱人和儿子陪伴，安然渡过最后的一段日子，走的很安详，离开时唇角还带着笑。

而他父王最后征战而死，死得其所，是魔族最喜欢的死法，他的父王也并不觉得悲伤，只说终于能去见苍晗的爹了，叫他儿子好好管理魔界。

除了双亲之痛，苍晗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天之骄子，要什么都手到擒来。而双亲离世，也并无遗憾，虽然会想念会难过，但是日后想起，也只觉得是一段很好的过往。

能死得其所，能得偿所愿，是世间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他记得双亲离开时平静满足的面容，都嘱咐苍晗要把他们合葬。

所以他并不觉得那难以面对，他甚至也很想有这样的未来。

但是他无法接受与自己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的恋人对他举剑相向。

息昀找了个很好的借口。

让他们结缘的那个天材地宝终于又被抓到，息昀拿那东西做文章，最后夸大到正邪不能两立上。

苍晗彼时也是气盛，听说那东西是要给天帝的，瞬间气不打一出来，开口讽刺道：“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也会这么夸大其词，不过你说得对，自古正邪不两立，这东西我就是砸了烧了，拿去喂狗，也不会让给你，让你去讨好天帝那个混账东西。”

如今的苍晗冷眼旁观，叹了口气：当初自己也真是被喜欢冲昏了头，这分明是息昀故意挑事，他居然还真就上钩。还是不够冷静。

章牧后来说得对：失恋使人更成熟。

最后两人越说越气，息昀两分真情八分假意，拿着溯云就刺过来。

当时苍晗的思慕之心被那一剑刺得碎了一地：他是气话，但是息昀是真的喊打喊杀了。

原来魔君一片痴心，都抵不过正邪不两立这五个字。

什么都比不过息昀的天界、比不过他的大爱。

苍晗也是气冲天灵，既然你对我动了手，我岂有坐以待毙之礼？

只不过两人心底都有缠绵情意，息昀只是想与他决裂，而苍晗更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两个人都不忍心伤了彼此，打了半日也没有胜负。

而苍晗已然冷静下来，察觉出不对，要息昀和他好好谈谈。

就在那一刻息昀似乎下定了决心，攻势凌厉了起来。

若不狠心去伤了苍晗的心，苍晗是绝不会离开的。

魔族向来狠厉，面对杀招，自然杀气更重。

这一次两个人真的杀红了眼，因这是一处洞府，就算打个天翻地覆也不影响凡人，所以山头都被削平了好几座。

如今的苍晗分明看见息昀一边下狠手，一边收着力，只是当时被笼罩在剑光里的苍晗根本无心观察这些。

息昀最后一咬牙，一剑刺向苍晗的胸口。

如今的苍晗觉得胸口一凉，但分明他的伤口早就愈合，连条疤都没留。

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锥心之痛。

息昀力度掌握的很好，把苍晗胸口划了一个很长很深的口子，看上去血肉模糊，但是根本不伤及根本，以苍晗的体质，睡一天自然痊愈，单纯的皮外伤。

但是看上去实在唬人，位置又正好是在命门之处，旁人不知息昀是收力，还以为是苍晗法术高超，避开了一些才没血溅三尺。

苍晗不可置信地看着息昀：“你真对我下死手——”

话还没说完，息昀又举剑攻来，苍晗下意识防守，按理说那一刀是个人都能轻松避开，偏偏息昀瞄准了苍晗的心脏，不躲不闪，反而故意往刀上撞，就为了靠近苍晗，把他捅个对穿。

苍晗就算心痛如绞，发觉息昀要杀自己，仍是想要收回刀刃，免得上息昀撞上受伤，谁知息昀比他收到的速度还快，肩膀直接被归鸿刀洞穿，只是苍晗迅速拔刀后退，没让他靠近分毫。

息昀白衣被鲜血染透，他把溯云剑往地上一掷，长剑插入岩石，他单手按住狰狞的伤口，冷冷看着苍晗。

苍晗虽然来不及收刀，但是在他撞上之前已经尽力调整角度，这一刀并未伤及息昀经脉，也没碰到要害，就如同苍晗胸口那一剑一样，息昀休息一日便能恢复。

虽然都是轻伤，但是两个人都是鲜血淋淋，像是一对仇人一样。

苍晗绝望发现，即使息昀想要他性命，但是当他看见息昀受伤，仍是觉得心痛。

心痛比胸口那一剑更让他痛哭。

苍晗看了仙君一样，息昀如冰如霜，冷冷逼视。

苍晗心道：“罢了，你既无情我便休。”

想罢他也冷冷回视：“如你的愿，祝仙君从此翱翔九天，做天帝最得意走狗，一生所愿皆求不得。”

说罢他转身就走。

息昀仍旧一言不发，他垂眸，神色冷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如今的苍晗叹了口气，忽然控制住记忆里自己的身体，他方才一直作壁上观，任由自己的身体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将往事重现。

他拔出归鸿刀，颠了颠：“这幻境大抵是让人回忆起最痛苦的过去，进而发狂，可惜碰上了我，我原本的执念如今也要达成，所以我的过去倒也没什么痛苦的回忆。”

他看向息昀的幻影：“如今我有真的他在身侧，又怎么会沉沦这点往事？舍不得这点幻影？幻境很逼真，不愧是上古仙人的法宝——甚至让我想起一些当时全然不知的事情。”

苍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随后又笑道：“只可惜还是有些漏洞，譬如总会出现一些本不该属于的过去的东西，或是出现矛盾的想法。“

苍晗在息昀揭开面具之前便已经清醒了。

“想来息昀那边比我快，毕竟我还想回忆回忆过去，他必然是快刀斩乱麻——所以我得出去找他了。“

说罢他一刀就抹上脖子。